临州市的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缓缓覆盖下来。老城区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参差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那些更深、更窄的巷道缝隙。苏晴家所在的单元楼,沉默地矗立在一片昏黄的光晕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和谁家孩子的啼哭。
家里,中药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混合着晚饭后残留的淡淡油烟味。母亲已经服了药睡下,呼吸轻微而均匀。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苏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碗筷,擦干净厨房的灶台,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反锁了门。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楼下那条空无一人的小巷。赵猛最后那条让她“静默等待”的信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口。等待?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那些人再次找上门来?等到弟弟李凡在远方彻底失去音讯?还是等到父母再受到什么惊吓?
她做不到。
白天在市场里看到的那个戴棒球帽男人的侧影,那双冰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睛,还有被远程锁死如同砖头般的手机……这些画面如同梦魇,日夜缠绕着她。她知道,危险从未远离,它就潜伏在市场的腥臭空气里,潜伏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角落。
赵猛留下了线索,那个空铺位——东区c棚12号。那是所有诡异事件的交汇点,是藏着父亲怪病、弟弟被追杀、家里不得安宁的秘密的源头。赵猛他们因为身份和风险,不能轻易靠近,但她可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一个每天出入市场的面孔,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带着绝望的温度,却也异常坚定。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保护和等待上。她要自己去看看,那个铺位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行动在夜幕完全降临后开始。
苏晴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服,头发挽起塞进一顶旧的棒球帽里,脸上戴了口罩。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影陌生而单薄,只有一双眼睛里燃烧着不肯服输的光。她从抽屉深处翻出之前准备的那个旧帆布挎包,里面放了一瓶水,几个干面包,一个充电宝,还有那把小巧的、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的削皮刀。最后,她带上了那个还能用的p3,里面存着她冒死录下的诡异声音,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动力。
她没有走单元门,而是从厨房的窗户翻出去,沿着外墙老旧的排水管,小心翼翼地滑落到楼后堆满杂物的窄巷里。落地时,心跳得像打鼓。她屏住呼吸,贴在潮湿的墙壁阴影里,仔细听了很久,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动静,才像一只受惊的猫,快速穿过迷宫般的小巷,融入了老城区夜晚稀疏的人流中。
她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选择步行。路程不近,但她需要这段时间来平复心情,观察身后,确保没有人跟踪。夜晚的街道比白天冷清许多,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她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仿佛有生命般跟随左右。每一声远处的汽车鸣笛,每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人,都让她神经紧绷。
一个多小时后,临港水产批发市场那巨大的、如同怪兽脊背般的棚顶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夜晚的市场,比白天安静得多,但并非死寂。还有零星的运输车辆进出,一些做大宗批发的摊位亮着灯,搬运工吆喝着,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苏晴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了市场东侧,那里有一排为小摊贩提供的、相对简陋的临时铺位,后面连着一条堆满废弃泡沫箱和垃圾的肮脏通道。这里气味更难闻,光线更暗,但更隐蔽。她凭借之前的记忆,找到了一处铁丝网围栏的破损处,勉强钻了进去。
市场内部巨大的棚顶下,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高悬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主要通道,两侧的铺位则陷入深深的阴影中。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远处传来的零星人声和机器轰鸣,反而衬托出这片区域的死寂。
她像一道影子,沿着棚柱和堆积如山的货箱阴影,悄无声息地向东区c棚移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市场特有的咸腥和腐败气味,让她阵阵反胃。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终于,那个位于通道尽头拐角处的、卷帘门紧闭的12号铺位,出现在视野中。门上“出租”的字样在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辨,门把手上积着灰,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苏晴没有贸然靠近。她在距离铺位几十米外的一排巨大的、散发着腥臭的废弃鱼箱后面,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藏身点。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清楚地看到12号铺位的正门和侧面一部分,又能借助鱼箱的掩护隐藏自己。鱼箱浓烈的气味是最好的伪装,能掩盖掉她可能留下的任何微弱的“生人”气息。
她蜷缩在鱼箱后面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拿出手机,关闭所有声音和亮光,只留下拍照和录像功能待命。然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煎熬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棚顶的灯光似乎恒定不变,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提示着时间的流动。寒冷从地面渗透上来,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不时叮咬她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但她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紧闭的卷帘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深夜再次来临的运输车辆?也许是那个戴棒球帽男人的再次出现?也许,只是等待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揭开谜底的机会。
孤独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她想起了病床上的父亲,想起了受惊的母亲,想起了杳无音信的弟弟,想起了赵猛他们面临的巨大风险……这些念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后半夜,市场彻底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连零星的车辆声都消失了,只有风声穿过空旷的棚顶,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寒冷更加刺骨,苏晴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
就在她的意志力快要被疲惫和寒冷耗尽的时候——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12号铺位的方向传来!
苏晴全身猛地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困意和寒冷都被这声音驱散!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望向那边。
声音很轻,像是钥匙插入锁孔,又像是……卷帘门内部某个机关被触动的细微声响?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声,仿佛有什么密封的空间被打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