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市。临港水产批发市场，东区。
深夜，凌晨两点。
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巨大的棚顶市场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空气中浓烈的鱼腥味并未因寒冷而减弱，反而与冰冷的夜露混合，发酵出一种更加沉闷、令人作呕的咸腥气息。空旷的通道里，只有几盏间隔很远、功率低下的节能灯散发着惨淡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两侧紧闭的卷帘门和堆积如山的泡沫箱、碎冰块的模糊轮廓，投下幢幢鬼影般的阴影。
寒冷刺骨，夜风穿过空旷的市场，发出呜呜的、如同鬼泣般的低鸣。
在市场东区c棚深处，那个位于拐角、贴着“出租”字样的12号空铺位对面，大约五十米外，一排用于堆放废弃泡沫箱和破损木箱的杂物堆后面，两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屏息凝神，透过杂物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
是苏晴和她的朋友，市晚报的实习记者小杨。
小杨是苏晴高中时代极少数信得过的朋友之一，家境普通，有着记者天生的正义感和刨根问底的冲动，但缺乏经验。苏晴走投无路，只能冒险向他求助。她没有透露全部真相，只说是家里遭了难，怀疑与这个市场里的某些人有关，想查点东西。小杨二话没说，带着一台借来的、带长焦镜头的旧数码相机和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就跟着她来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轮换蹲守了三个寒冷的夜晚。
前两夜，一无所获。只有老鼠窸窣爬过的声音和远处国道隐约传来的货车轰鸣。寒冷、疲惫、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要将他们压垮。小杨的热情迅速被现实的残酷所冷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是否只是苏晴过度悲伤后的臆想。
苏晴自己也快要动摇了。或许赵猛的信息有误？或许对方早已转移？或许那次的匿名电话警告之后，对方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地方？
但一想到病床上的父亲，想到失踪的弟弟，想到那张偷拍的照片和冰冷的警告，她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今夜，是她们约定的最后一晚。
“晴姐，太冷了…要不…算了吧？可能真的没人来了…”小杨的声音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沮丧，他使劲搓着几乎冻僵的双手，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黑暗中。
苏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铁门看穿。她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就在小杨几乎要放弃，准备再次劝说时——
突然！
远处市场的主入口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声音由远及近，速度不快，但稳定而有力，明显不是普通的家用轿车或市场运货的三轮车！
苏晴全身猛地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只手猛地抓住小杨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棉服里！
小杨也吓了一跳，立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两道昏黄的、经过特殊处理显得并不刺眼的车灯光柱，如同黑暗中怪兽的双眼，缓缓地从通道拐角处探出，扫过湿漉漉的地面。
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货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东区通道，车速很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它的目标明确，径直朝着c棚深处开来！
最终，它稳稳地停在了那扇紧闭的12号空铺位的卷帘门前！
车灯熄灭。引擎声停止。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依旧在呜咽。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苏晴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捕捉到猎物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却又手心冒汗！
小杨也彻底清醒了，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抓起了身旁的相机。
黑暗中，货车驾驶室和副驾驶的车门被轻轻推开。
两个穿着深色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敏捷地跳下车，动作轻快而警惕。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默契地左右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空旷的通道和堆放的杂物。
苏晴和小杨吓得立刻缩回头，死死地压低身子，心脏狂跳，生怕被对方发现。
确认四周无人后，其中一人走到卷帘门前，并没有使用钥匙，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遥控器的小装置，对着门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簧响动。卷帘门并没有完全升起，只是向上抬起了大约半米高的缝隙，刚好够人弯腰钻入。
另一个人则快速走到货车车厢后，打开了后厢门。
借着车厢内部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个长方形的、漆成军绿色、外观极其结实、带有金属包角的密封箱！箱子不大，但看起来十分沉重，与周围环境里常见的海鲜泡沫箱和塑料筐格格不入！
那根本不是运海鲜的箱子！
两个男人开始熟练而沉默地从车上卸下这些箱子，一个一个地、动作迅速地通过那半米高的缝隙，递进漆黑的铺位内部。里面似乎有人接应。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小杨紧张地举起相机，对着那边，但由于光线太暗、距离较远，且对方始终处于移动状态，很难拍清楚正脸和箱子的细节。
苏晴的心揪紧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个递送箱子的缝隙，试图看清里面接应的人，但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时——
负责在门外警戒的那个男人，似乎为了观察更远处的通道，下意识地向他们这个方向侧了侧身，抬头向四周了望。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
市场角落一盏昏黄的路灯灯光，恰好微弱地照亮了他帽檐和口罩之间裸露出的那部分侧脸！
额头…眉骨…太阳穴附近的一小片皮肤…
虽然距离不近，光线昏暗，且大部分脸被遮挡着…
但那个轮廓！那个角度！
轰——！！！
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苏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是他！就是他！
那个在匿名信偷拍照片角落里的男人！那个和张浩在巷口交谈的男人！那个在书店门口疑似监视李凡的男人！
绝对不会错！就是他！
强烈的恐惧和确认目标的激动，让她几乎要失控地叫出声来！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小杨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投来疑惑的目光。
苏晴无法解释，只能用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示意小杨赶紧拍照！
小杨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尽力稳住呼吸，疯狂地按动着快门，长焦镜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
那个似乎察觉到什么的男人，目光猛地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再次扫向他们藏身的这片杂物堆！他的视线似乎在那片黑暗中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苏晴和小杨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心脏在死寂中疯狂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们的耳膜。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并没有预想中的脚步声过来查看。
搬运似乎结束了。箱子已经全部转移完毕。
卷帘门被重新放下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