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时,谢依婷正临摹着曹蔓之最爱的《快雪时晴帖》。狼毫笔尖一顿,墨汁在字上洇出黑斑——这个她以为只是的曹家学堂,终究成了再也回不去的镜花水月。
进士府第的朱漆大门后,藏着比谢家老宅更锋利的暗涌。继母王氏过门时带着十六抬嫁妆,妆奁里除了苏州绣缎,还有让祖母瞠目的新派做派:三妹妹的襁褓用的细棉布,四弟弟的乳娘竟识得字。当祖母颤巍巍端出晨昏定省的规矩时,继母只是轻笑:老太太,如今京城时兴叫阖家团圆饭
祖母的病来得蹊跷。起初只是嚷着头疼要喝参汤,后来竟发展到必须有人彻夜捶腿才能安眠。谢依婷冷眼看着——这症状与当年母亲侍疾时何其相似,只是如今轮到继母的丫鬟躲在廊下打瞌睡。
祖母的病榻前终日缭绕着艾草气,直到继母捧来那方缠枝牡丹的胭脂匣。媳妇斗胆,已为衡哥儿相看了吴家姑娘,——那分明是继母远房侄女,为祖母冲喜。
果然,冲喜是有用的。吴氏过门那日,祖母竟能倚着引枕喝参汤了,还颤巍巍从樟木箱底翻出珍藏多年的银镯子——那支母亲肖想了很久的谢家“传家镯子”,亲自套在新妇腕上。我们谢家的长孙媳……她拍着吴氏的手背,浑浊的老泪在皱纹里蜿蜒。
可好景不过三朝回门。当祖母发现,她最疼爱的大孙子竟每日辰时雷打不动陪新妇去继母屋里请安,连自己最爱的杏仁酪都要等继母先尝过才送来时——那方缠枝牡丹的胭脂匣突然砸在了青砖地上。
这次是真的病了,谢依婷能看出来,继母能看出来,父亲当然也能看出来。
谢依婷站在祖母榻前,看着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那上面还沾着三日前打翻的药汁,褐色的污渍像一块陈年的疤。继母端着燕窝粥站在一旁,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可谢依婷分明看见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又换了个更水透的。
孙媳妇刚进门就有了身孕,这本该是大喜。祖母既不愿让金贵的嫡孙媳劳累侍疾,就愿意要继母亲自照料。而继母也适时的病了——而父亲……谢依婷瞥了眼门外那道踌躇的身影。他新得的监察御史官职还指着继母娘家的关系,自然不敢太过违逆妻子。
谢依婷第一次主动推开继母的东厢房时,指尖在雕花门框上顿了顿。屋内自鸣钟的滴答声里,她将茶盏轻轻推向继母:母亲操劳多年,也该让女儿尽孝了。
三日后,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谢家长女自请护送祖母回江南养病,代父尽孝。
她,谢依婷,谢家的长女,有持家之责,替父尽孝,晨昏定省,人人都夸赞她谢家教养。继母的体面保住了,父亲的官声无损,而她也有了贤孝名声。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女子要守规矩...只要守着规矩...就...总能活下去...那口气呵在油灯上,将灭未灭的火苗映得她满脸泪痕;
而曹蔓之策马掠过她身边时大笑:规矩?那不就是让人打破的东西!
她终于明白,她不愿做母亲口中守着三从四德的提线木偶,也做不了曹蔓之那般随心所欲的野鹤,那么她谢依婷就以规矩为刃,用名声作盾,为自己劈出一条谁也不敢轻慢的青云路。
——在这世道里,要活成旁人眼里的大家闺秀,和自己心中的猛禽。
再见曹蔓之时,她还是那么的肆意张扬,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