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身形一旋,悄无声息地躲进一座巨大的青铜丹炉后。
炉身雕刻的繁复云纹恰好掩住她的身形,只留一线缝隙能向外窥探。
只见药痴翁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的玉瓶,正往另一只口小腹大的瓷瓶里滴入某种冰蓝色的液体。
那液体坠下时,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落入瓶中时发出极轻的“叮咚”声。
“十二滴......还差最后三滴......”
老头儿的嗓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带着令人牙酸的质感,
“楚丫头的血倒是好用,这般纯净的灵血,可是炼制‘回魂散’的绝佳药引......”
南昭藏在炉后,瞳孔骤然一缩——
药痴翁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纸,上面拓印着的,正是楚红绫心口那道诡异的赤金纹路!
纹路在微光下流转,与记忆中楚红绫忍痛展露的模样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药痴翁突然猛地转头,那双浑浊如老井的眼珠失去了平日的呆滞,直勾勾地盯着南昭藏身的青铜丹炉,仿佛已看穿了那厚重的炉壁: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南昭的心猛地一沉,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紧绷,指尖已悄然握住了袖中备好的药粉。
却见老头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不是说你,小贼。”
“嘭!”
一声闷响陡然炸开,房梁上毫无征兆地坠下一抹赤红身影。
南昭心头一跳,楚红绫!她不是才恢复一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楚红绫踉跄着滚到药架前,发髻散乱,裙摆沾了灰,怀里却死死抱着个青瓷药罐,罐身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嗡鸣。
她猛地抬头,杏眼瞪得溜圆,声音里满是怒意:
“老不死的!你竟敢拿我的血炼药?”
药痴翁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将那只盛着冰蓝色液体的小瓶揣进袖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衣襟上的褶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楚丫头,这般毛躁。你爹若是知晓你深夜闯我丹阁,少不了一顿罚。”
“少拿我爹压我!”
楚红绫猛地掀开药罐盖子,里面赫然蜷缩着一条通体雪白的鱼,鳞片上泛着淡淡的寒气,只是此刻气息奄奄,尾鳍无力地耷拉着。
她指着鱼,声音因愤怒微微发颤:
“阿七的记忆绝不会错!是你往寒潭里倒了整整十二瓶化魂散,才害得它变成这样!”
这边争执正酣,南昭趁机借着药架的阴影悄然移动。
指尖掠过墙角时,无意间触到一卷蒙尘的画轴,绫锦边缘已泛出陈旧的黄。
她心念微动,轻轻一扯,画轴便顺势展开,卷轴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展开的刹那,南昭浑身一僵,呼吸骤然停滞——
画中是十二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少女,并肩立于云雾缭绕的山巅,眉眼间皆是意气风发。
最右侧那个少女,梳着双环髻,杏眼明亮,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那下颌的线条、眉峰的弧度,竟与镜中的自己分毫不差!
“找到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气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南昭猛地回头,却见沐清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身形颀长,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清冽的松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画卷上,指尖轻佻地划过画中少女的身影,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又藏着一丝了然:
“我们的小南昭,原来是南家旁支最后的血脉呀。”
就在此时,丹阁外突然炸响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震得整座阁楼簌簌发抖,药架上的玉瓶叮叮当当摔落大半。
药痴翁手中药瓶应声而碎,“啪”地砸在案上,冰蓝色的液体如活物般蔓延,所过之处,坚硬的檀木桌竟被蚀出半张焦黑的窟窿,冒着刺鼻的白烟。
“哪个孽障敢坏老夫的事!”
老头儿怒目圆睁,花白的胡须根根倒竖,怒吼着掀开门帘冲出门外。
刚踏出院门,便见沐清风斜斜地挂在丹阁飞檐上,衣襟敞开着,醉眼朦胧地晃悠着空酒壶,壶中倾出的混沌之气如淡青色的流萤,正挨个儿撞上院中那十二座青铜炼丹炉。
“轰隆——轰隆——”
又是几声巨响接连炸开,炼丹炉的碎片混着滚烫的药渣漫天飞溅。
沐清风打了个酒嗝,声音隔着烟火气飘过来:
“药痴师兄——嗝——你藏在寒潭底的那批丹炉......也、也炸了......”
丹阁内的骚乱瞬间达到顶峰。
南昭趁乱从青铜丹炉后闪出,目光紧紧锁定墙角那卷画轴,指尖离画轴不过寸许——
“小贼哪里逃!”
药痴翁竟去而复返,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意图。
他枯瘦如爪的手直取南昭咽喉,指缝间还沾着未干的冰蓝色毒液,带着凛冽的阴风。
“老不死的看招!”
楚红绫的怒喝陡然响起,她如一道红绸从房梁跃下,怀中青瓷药罐当头砸向药痴翁。
罐身碎裂的瞬间,里面的冰魄鱼猛地跃起,通体鳞片骤然炸开,每一片都泛着幽蓝的冷焰。
那些鳞片沾到药痴翁的袖口,立刻燃起熊熊火焰,疼得他怪叫着疯狂拍打衣袖。
这转瞬的空隙,南昭已一把扯开画轴,积年的灰尘在气流中飞扬。
就在她看清画中全貌的刹那,突然被一股力量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浓重的酒香混着清冽的松香将她包裹。
沐清风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宽袖猛地一展,淡青色的混沌之气如伞面般撑开,将南昭、楚红绫连同那卷画轴一并罩在其中,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屏障外,药痴翁的怒吼与丹炉的余爆渐渐隔远,屏障内,只有三人急促的呼吸与画轴上青衫身影的静默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