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坠地的刹那,袖中藏着的药粉已借着俯身捡拾的动作,悄然替换了囊中的物事,动作轻得像一阵风拂过。
转过回廊,药圃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楚红绫正对着满架药材发脾气,手边的玉碾子被推得老远,几片干枯的碧血海棠花瓣散落在青石案上,被她踩得粉碎。
“说过多少遍,苦苓藤要阴干!”
楚红绫一巴掌拍在药童后脑勺上,力道不轻,赤红衣袖随之一甩,案几上几株饱满的灵芝便骨碌碌滚落在地。
“这都晒成柴火了,还怎么入药?”
她正气鼓鼓地瞪着药童,转头瞥见南昭,声音陡然拔高,
“你出来做什么?嫌命长,想再沾些寒气不成?”
楚红绫嘴上虽凶,却快步走到南昭身边,一把扶住她,
“也不知道好好养着,药堂首座可说了,你这寒髓毒虽解了,可身子还虚着呢。”
南昭心里明白,楚红绫表面傲娇,实则刀子嘴豆腐心。
她抬眸,看着楚红绫紧皱的眉头,轻声道:“我没事了,出来透透气。”
楚红绫哼了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再出点事,又连累玉师兄操心。”
话虽如此,她还是细心地帮南昭理了理斗篷。
南昭弯腰拾起滚落的灵芝,指尖在菌褶间轻轻一抹,白皙的指腹便沾了层细密的褐红色孢子。
“师姐的火灵根越发精进了,”
她抬眸时眼底含着浅淡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
“这株赤云芝的孢子都被你身上的灵力烘熟了,怕是药效要折损大半。”
“要你多管闲事!”
楚红绫伸手夺过灵芝,指尖触到南昭微凉的手背,却又不自在地别过脸,将一个暖烘烘的袖炉塞进她怀里,炉身裹着厚厚的锦缎,
“......手这么冰,捧着焐焐。装给谁看。”
尾音压得极低,倒像是怕被人听出几分关切。
南昭顺从地捂好自己,心里却想着,这楚红绫看似在责怪,实则也是关心自己,这复杂的关系,倒也有趣。
药童们垂着头,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交换眼色。
这位大小姐昨日还指着南昭骂是“装晕博同情的戏子”,结果今早天不亮就守在静心苑外,盯着小厨房熬参汤,说是要用三年生的野山参,少一片须子都要发脾气。
南昭捧着袖炉,暖意顺着掌心漫进四肢百骸,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
炉子里烧的是银骨炭,还掺了鲛人泪磨成的粉,都是治疗寒毒的珍品,寻常弟子连见都见不到。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身后的药架,视线忽然凝在某个空位上——
那里原本放着那罐碧血海棠,此刻却空空如也。
“师姐,”
她轻声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炉的锦面,
“那罐碧血海棠......”
“我扔了。”
楚红绫梗着脖子,下巴微微扬起,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在意,
“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往药圃里放,碍眼得很。”
话落,她忽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药香,
“不过......玉师兄今早来取走了,说是要拿去丹房仔细查验,看看能不能查出毒性来源。”
南昭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好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芒。
那罐碧血海棠她前夜便动过手脚,在花瓣缝隙里藏了些微寒髓粉的残渣,若是玉临渊真拿去细细查验......
她指尖微微收紧,袖炉的暖意似乎也抵不过心底那丝骤然升起的寒意。
“南师妹。”
温润如玉的嗓音自月洞门外漫进来,像山涧清泉淌过玉石。
玉临渊执着一卷竹简缓步走近,雪色衣袂拂过雕花药栏时,栏边几株沾着晨露的灵草竟无风自动,叶片轻轻向他倾侧。
他目光掠过楚红绫搭在南昭腕上的手,那交叠的姿态不过一瞬,他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温和:
“宗主刚允了你休养半月,怎么又来药圃操劳?”
玉临渊虽笑着询问,但目光中却隐隐带着审视。
楚红绫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南昭的手,耳尖微微泛红:
“谁让她劳作了!是她自己非要......”
“是我惦记着前日分株的灵植。”
南昭适时轻咳两声,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
“毕竟吴长老的事刚过,怕耽误了药引......”
“吴老已无大碍。”
玉临渊抬手递过手中竹简,指尖修长如玉,
“还要多谢你发现的碧血海棠变异株,药堂正是据此研制出新的解毒方。”
竹简缓缓展开,里面夹着的干花赫然映入眼帘——
正是南昭动过手脚的那朵,花瓣边缘还留着她刻意染上的寒髓粉痕迹。
楚红绫好奇地凑过来看,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流苏扫过南昭的耳垂,带来一阵微痒。
南昭顺势踉跄半步,怀中的袖炉“恰好”脱手翻倒,“哐当”一声落在玉临渊脚边。
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滚了出来,炉胆内层未燃尽的紫色粉末簌簌落下——
那正是七星海棠根茎的提纯物,遇热便泛出独特的莹紫光泽。
玉临渊俯身拾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
“师兄当心烫。”
南昭伸出手虚扶他的手臂,指尖在触及他素色衣袖的瞬间,悄然催动了南家秘术“万物同悲”。
刹那间,整座药圃的灵植突然齐齐簌簌作响。
兰草弯腰,灵芝垂首,连最坚韧的千年古藤都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有无数悲戚顺着根茎蔓延开来。
楚红绫疑惑地抬头望向摇曳的枝叶时,南昭已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而玉临渊广袖之中,那半块古朴的罗盘正发出极轻极细的悲鸣,那声音尖锐又破碎,只有流着南家血脉的人才能听见——
像在为逝去的魂灵恸哭,又像在控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