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您看过那本‘史书’,当知历史有其强大的……惯性。小云的出现,带来的变化已然太多。若我的名字、我带来的这些东西被明确记录,流传后世,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影响。
他停顿一下,选择用嬴政更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譬如,后世若有野心之辈,得知曾有‘天外之人带来如此神物奇技,是否会穷尽心力去寻找所谓的天外?是否会因此滋生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与争夺?”
再者,马小云的目光变得极为深邃,小云所为,是助陛下,助大秦。而非欲成为后世崇拜或争议的图腾。我的医术、农术、乃至这些器物,其核心用,而非名。若名声太过,后世关注点恐偏于神迹’本身,而非如何运用这些知识造福百姓。甚至可能被曲解、神化,反失其本真,贻害无穷。
他看着嬴政依旧不解甚至有些不赞同的神情,抛出了最关键的理由:最重要的一点,陛下,那本史书的记载,您希望它彻底成为虚妄,不是吗?
嬴政瞳孔一缩。
马小云缓缓道:若我的存在被大书特书,后世史家必然会穷根究底。他们会发现,在既定的历史轨迹中,突然出现了我这样一个变量,导致了陛下康健、高产作物出现、乃至可能的一系列变革。这会让后世对‘历史’本身产生根本性质疑,对天命、对王朝更替的认知产生混乱。这种混乱,或许比一场战争更加危险。
他直视嬴政,语气无比郑重:“彻底抹去我存在的明确痕迹,让后世以为这些变化是陛下天命所归、英明神武、乃至秦廷自有贤才钻研所得,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让‘马小云’这个名字,随着知晓真相的这代人老去而彻底消散。让高产作物、新的医术知识、乃至更好的技术,以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方式,慢慢‘自然’出现、传播、融入。如此,历史的长河依然奔流,却已悄然改变了最险恶的河道,且不留下来自‘异域’的明显礁石痕迹。”
五十年,马小云最后道,足以让这些种子深深扎根,让新的知识初步传播,让陛下的新政见效。届时,抹去我的痕迹,便不会影响大局,反而能让这一切变革,更平滑地融入华夏的血脉传承之中。这,才是对小云所带来的一切,最好的保护与利用,也是对后世,最负责任的做法。
嬴政彻底沉默了。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玉雕,只有眼中光芒剧烈闪烁,显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听懂了。马小云不是在矫情,不是在以退为进,而是在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极度超然且长远的眼光,规划着如何安置自己这个异数,如何让带来的变化以最稳妥、最无害的方式,滋养这个帝国,而不破坏其固有的“历史皮肤”。
这是一种何等可怕又令人敬畏的智慧!一种完全超越了个人荣辱、着眼于文明整体延续性的宏大格局!
嬴政不得不承认,马小云的顾虑有道理。他自己也担忧那本史书揭示的天命被后世过度解读。如果马小云的存在被清晰记录,确实可能成为后世无穷的麻烦与争议源头。
与一个注定要被“抹去”的“兄弟”结拜?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荒谬和悲凉。但反过来想,这或许正是马小云诚意与无私的体现——他根本不在乎身后名,他在乎的是事情本身是否做成,是带来的改变是否真正有益。
许久,嬴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震撼、不解、权衡都倾吐出来。他重新提起酒爵,眼中的困惑已然被一种混合着钦佩、决绝与深沉同盟感的复杂神色取代。
先生之虑,深远如海;先生之志,清洁如雪。朕……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郑重,朕,答应你。
史书不载你名,圣旨五十年后由继任者依诏销毁相关记录,宫廷档案抹去你之痕迹。你所带来的一切,将作为大秦之祥瑞、朕与臣工之慧悟,传承下去。”
他举起酒爵,目光如炬:然,你我兄弟之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殿光明可鉴!朕在朝一日,你便是我大秦隐相,共享无上权柄与尊荣!此誓,天地共证!
马小云终于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爵,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释然的笑容。他知道,这份与千古一帝的、注定隐于历史阴影之下的盟约,就此达成。
承蒙陛下不弃,马小云,敬陛下。
不,嬴政纠正道,目光灼灼,敬兄长。
两只青铜爵,在超越时代的人造光明下,轻轻相碰,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回响。一杯酒饮下,缔结了一段永不会见于正史、却可能真正改变历史走向的奇异盟约。一个欲将对方铭刻于青史以绑定,一个却要求将自己彻底抹去以求稳妥,在这矛盾与妥协中,两人找到了共同前行的道路。光明照耀的殿堂,见证了这旷古未有的一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