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正殿。一盏聚光琉璃灯将这片帝王理政的核心区域照耀得如同不夜之境,稳定而柔和的冷白光晕,驱散了每一寸阴影,连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都清晰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更漏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夜的脉搏。
御案之后,秦始皇嬴政罕见地未着冕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玉簪束发,少了三分朝堂上的极致威严,却多了七分罕见的、近乎平等的郑重。他屏退了所有侍从,连赵高也只能守在遥远的殿门之外。偌大殿堂,唯有他与端坐在下首锦垫上的马小云。
几案上摆放着简单的酒具,酒是宫中珍藏的醇醪,器是古朴的青铜爵。灯光流淌在酒液表面,泛起琥珀色的光。
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马小云平静无波的脸上。这半年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心中掠过:起死回生的治疗,颠覆认知的光明,堆积如山的“仙粮”,化废为宝的智慧……还有那本如同梦魇又似警钟的史书。面前这人,是他对抗那既定黑暗命运唯一的光,是他实现大秦万世基业不可或缺的基石。
他提起酒爵,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注视着马小云,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明亮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与力度:
马先生,这半载以来,先生于朕,有再造之恩;于大秦,有固本之功。神药愈朕沉疴,仙光耀朕宫阙,嘉禾活朕万民……此等功绩,非裂土封侯所能酬。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灼热:朕思虑再三,君臣之名分,赏赐之俗物,皆不足以彰先生之功,表朕之心意。朕……欲与先生,义结金兰,约为兄弟。自此,富贵同享,江山共治,祸福与共!
说完,他紧紧盯着马小云,等待着反应。这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重大、也最超乎常理的决定,是帝王心术与个人情感的复杂混合,更是对抗历史的孤注一掷。
马小云并未如嬴政预想中那般露出惊愕、惶恐或狂喜。他甚至没有立刻去看秦始皇的眼睛,只是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爵未曾动过的酒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青铜器壁。
殿内的光明依旧稳定,将他平静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有那无所不在的光,静静流淌。
良久,马小云抬起眼,迎上嬴政炽热而期待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如同不见底的古潭。
陛下厚爱,小云……受宠若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与陛下结为异姓兄弟,共享此盛世,亦是小子之幸。
嬴政心中一喜,几乎要举起酒爵。但马小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举杯的动作僵在半空。
不过,马小云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小云有一条件,望陛下允准。
条件?嬴政眉头微蹙,但并未动怒,反而更加专注,先生但说无妨,朕无有不从!只要马小云肯答应结拜,在他看来,任何条件都可以商量。
马小云的目光缓缓扫过这被超越时代的光明充盈的殿堂,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外面沉睡的咸阳,乃至整个华夏大地。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悠远与莫名的沉重:
小云所求,并非爵位封地,亦非金银珠玉。他直视嬴政,一字一句道,小云希望,陛下与我结拜之事,所颁圣旨,其效力与知晓范围,仅限于当代。所有与此相关的官方记载、史书编纂,均不得录我之名,记我之事,绘我之形。”
什么?!嬴政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留名于青史?这对于这个时代任何有志之士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自我放逐!名垂千古,是比生命更重的追求。
马小云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不仅如此。陛下需在圣旨或密诏中明确,五十年后,待时机成熟,后人须动用一切力量,将我存在的所有痕迹——包括但不限于陛下与我结交的记载、治疗的过程、仙种的来源、乃至这聚光琉璃灯的明确归属——从一切官方文书、宫廷档案、乃至可能流传的私人文稿中,彻底抹去、销毁或修改。务必使后世史书、传闻之中,再无‘马小云’此人确切存在过的证据。”
此言一出,饶是嬴政心志坚如铁石,也感到一阵剧烈的冲击和不解。他放下酒爵,身体前倾,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探究:先生……这是为何?先生之功,堪比日月,正该彪炳史册,万世传颂!何以要自隐其功,甚至……抹去存在?
这不合理!完全不符合人性,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马小云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在寂静的光明中几不可闻。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这位两千年前的帝王,解释一种关于历史惯性、蝴蝶效应以及保护时空连续性的、超越时代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