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前一日的午时,日头正烈,平阳王府门前两辆乌木马车稳稳停下。
车帘被太子侍卫单手掀开时,先跳下来的沈念欢头戴斗笠,快步走进王府。
在院子里一眼就望见了在池塘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江衍哥,陆烬哥!”清脆的喊声撞破庭院里的蝉鸣,沈念欢摘掉斗笠提着裙摆就朝两人冲去,她额角沁着薄汗,鬓边碎发黏在脸颊上,鼻尖还流有汗珠,一双杏眼却很明亮。
“念欢,回来了。”陆烬先回过头,唇角弯起熟悉的弧度。
他穿着初见时那件红色锦袍,衣摆绣着暗纹流云,阳光下张扬热烈的模样,倒比院角那丛秋海棠还要惹眼。
沈念欢跑到两人面前才堪堪停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皱着鼻子抱怨:“回来了!你们都不知道,山里的路多难走,马车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江衍站在一旁,浅黄色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目光扫过沈念欢沾了尘土的裙摆和略显凌乱的发髻,眼底掠过一丝温和,随即抬手招来候在廊下的婢女:“先带安宁公主去梳洗,歇够了再说别的。”
婢女应声上前,引着她往后院去了。
这时,王百合也慢慢走了过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被连日赶路磨得没了精神。
她抬手捶了捶发酸的腰,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些:“江衍,陆烬。”
“百合,还好吧?”江衍看向她问道。
王百合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叹气:“还行,就是这几天赶得太急了。我和念欢都不会骑马,只能一路坐马车,晃得我头晕恶心,到现在胃里还不太舒服。”
“你也先去修整。”江衍吩咐另一名婢女引她去客房,“晚饭时我让人叫你们,有要紧事,届时再细谈。”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江衍才转过身,迎上陆烬带着笑意的目光。
“现在放心了?”陆烬挑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江衍颔首,从袖袋里取出一截泛着温润光泽的骨哨,递到陆烬面前:“这个给你。”
陆烬却笑着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江衍的掌心:“你留着吧,他们认我的脸,真要出事,我出面比这哨子管用。”
“行吧,那我就当留个纪念。”江衍将骨哨收回袖袋,目光转向院中的假山池塘。
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几尾红鲤在水里嬉戏,他轻声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等明天。只不过……候歌那边传来消息,假扮太后的姑姑被毒哑了,说不出话,想指认皇帝,怕是有点难。”
“女帝身边的大宫女跟着她多年,多少也是识字的。”陆烬靠在廊柱上,语气轻松了些,“让她事后把真相写下来,昭告天下,一样能成。”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衍的目光飘向院外,像是能穿透王府的高墙,“就是不知道沈屿安和隼时雨怎么样了。”
“放心,他们两个能力强,不会出事的。”陆烬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下次还有副本,能再组队就好了。”
江衍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这就难说了,副本的事,向来没个准数。”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陆烬:“对了,你还记得淑妃吗?”
“记得,你跟我说过,她是个玩家。”陆烬点头,眼里多了几分好奇,“怎么,她出什么事了?”
“三日前,皇帝要封她为贵妃。”江衍想起齐归传来的消息,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结果她笑的太真诚,没藏住情绪,被皇帝身边的人拖去笑刑司了。据齐归说,她压根没做任务,天天跟着皇帝吃喝玩乐。”
其实齐归原话是:“她那破性格,跟个病娇似的,特喜欢折磨人,关键皇帝还就吃她那套,我都怀疑她是想把这副本玩成攻略游戏,专门攻略皇帝。”
陆烬听得一脸疑问,随即叹了口气:“这个副本里的玩家,怕是没剩多少了。”他抬头望向天空,流云缓缓飘过,“还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是啊,都要结束了。”江衍望着树上飘落的黄叶,叶片打着旋儿落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这场耗时三个月的副本,终于要迎来终章了。
万寿节当天整座皇城已浸在鎏金般的喜庆里。
寿康宫前的广场上,宫灯高悬如星阵,朱红廊柱缠绕着明黄绸带,缀满金箔的“寿”字从殿门一路铺到阶下。
各国使团身着异域朝服,捧着嵌宝礼盒肃立两侧。
文武百官皆着簇新朝服,绯色、紫色、青色的官袍层层叠叠,如铺开一幅浓艳的织锦。
连空气中都飘着龙涎香,处处彰显着皇家寿宴的极致奢华。
江衍与太子并肩立于宗亲队列中,两人皆身着赤金镶边的吉服。
太子的吉服上绣着五爪金龙,龙鳞以金线密缝,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江衍的吉服则绣着四爪蟒纹,领口与袖口缀着珍珠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待帝后携后宫众人行至殿门,太监持着拂尘高声唱喏,众人便依礼躬身,随着“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的贺声,一同步入雕梁画栋的主殿。
主位上的“太后”头戴累丝嵌宝凤冠,身披织金凤袍,只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晨间问安礼毕,在礼部官员的引礼下,众人移步太庙。
太庙内香烟袅袅,供奉的先祖牌位前摆满鲜果与祭礼,礼部尚书手持烫金贺表,声如洪钟地宣读着,字句皆是歌颂太后“慈惠爱民”“辅佐社稷”的溢美之词。
文武百官与宗室亲王朝拜叩首,礼器碰撞声在肃穆的殿宇中回荡。
待祭拜结束,就开始前往紫宸殿进行献礼了。
此时已至午后。
太监们捧着托盘,按品级高低依次唱名,引导众人向“太后”献礼。
皇帝献上的九柄如意,被置于雕花木盒中,玉色莹润,柄首嵌着红宝石,寓意“九九如意”。
皇后献礼的巨幅《万寿图》,由数十位顶级画师耗时三月绘制,图中亭台楼阁、寿星仙鹤栩栩如生,展开时几乎铺满半面墙,引得百官啧啧称叹。
江衍站在队列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锦盒的边缘。
盒中是一只羊脂白玉镯,之前听到贤妃说,太后钟情玉镯,就找人探查一番过后才在女帝的母亲——崔老太君,那里听到了这只镯子的来历。
当年女帝得到这样一对镯子之后,送了一只给照顾了她数十年跟她亲如姐妹的贴身侍女。
如今“太后”手上带着的这一只就是女帝仅剩下的遗物。
女帝当年尤其钟爱这只镯子,几乎从不离手,见过她的人无不认识这只镯子,就因为这样,才留下来了这唯一一件遗物。
其他的遗物,当年就被皇帝下旨全部毁掉,连她闺阁中的东西也一并尽数烧毁。
这次他们也跟崔家取得了合作,才听崔老太君提起,江衍也才知道的这镯子居然是一对的。
虽然太后手中的镯子他没有见过,但是在太后儿子家盯梢的人发现过一只与他们身份和财富都不匹配的镯子。
江衍便差了十五将它偷了出来,拿给崔老太君辨认。
“是了,”崔老太君拿到这只镯子非常激动,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这一对镯子料子老,又细腻,全国怕是都找不出相似的镯子了。”
“宣平阳亲王献礼——”太监尖利的唱喏声打断了江衍的思绪。
他稳步上前,在殿中跪倒,吉服下摆铺展开来。
“儿臣给祖母请安,祝祖母平安康健,岁岁无忧。”他声音清朗,随后从锦盒中取出那只羊脂白玉镯,递予身旁的太监。
太监捧着锦盒呈至主位前,“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羊脂白玉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镯身上没有多余纹饰,却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雅致。
江衍始终抬着眼,紧盯着“太后”的神情。
只见她面纱下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深吸了两口气后,竟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那镯子。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玉镯时,身旁的姑姑突然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袖摆挡在了她身前。
随后转向江衍,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太后很喜欢王爷的礼物,多谢王爷一片孝心。”
江衍起身,对着主位躬身行礼后,缓缓退入队列。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
她果然认出来了。
既知这镯子的来历,她便该明白,自己已找到她的家人,或许还会猜测她家人是否在自己手中。
如此一来,今夜让她指认皇帝,便多了几分胜算。
献贡礼的环节一落幕,宫人便引着众人移步宴会厅。
此时暮色已沉,宫墙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尽数点亮,昏黄的光晕透过绢面洒在青砖上,与廊柱间缠绕的明黄灯带交相辉映。
宴会厅内更是奢华无匹,穹顶垂下的水晶灯折射出万千光点,映得满殿金杯玉盏流光溢彩。
长桌上铺着明黄色锦缎,盛着驼峰、熊掌的银盘旁,还摆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
连侍女们手中托盘的边缘,都镶嵌着细碎的珍珠,处处彰显着皇家宴会的极致排场。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的一处僻静小院。
十五身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手中短刃划破最后一名监管者的喉咙后,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手下清理痕迹,自己则快步走到前厅。
“你们是芍药姑姑的家人吧?”他声音压低,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几人,“别慌,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太子让我带话,今夜便能让你们与芍药姑姑团聚。”
前厅内,中年男子眼中先是警惕,随即燃起希冀。
说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十五就带着中年男子朝着皇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城外,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陆烬身披玄色铠甲,腰间佩剑的剑穗随风飘动,他勒住马缰,抬头望向远处的城门。
城墙上的火把连成一片火海,守将早已收到太子密令,见他率军而来,立刻挥手示意士兵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