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嘲讽与警告:“皇位只会是太子的,跟你没有半分关系!别去做那些无用功,惹朕心烦,听懂了吗?”
头皮传来阵阵剧痛,后背上的伤口更是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强压下痛楚,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清晰而坚定:“父皇明鉴,儿臣绝无半分不臣之心。只是儿臣近来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为父皇解决眼下的困境。”
他知道,唯有抛出“解决困境”这个诱饵,才能暂时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也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哦?”皇帝眉峰微挑,眼中终于染上几分真切的兴味,攥着江衍头发的手缓缓松开。
他转身踱回上首的蟠龙御座,重重落座时,腰间玉带碰撞出清脆声响,却掩不住审视:“你说说看。”
江衍顺势将跪姿调整得愈发标准,脊背挺得笔直,指尖却悄然按在膝头布料上,稳住因后背剧痛而微颤的身躯。
“父皇,如今外邦部族频频来犯,扰我边境安宁,”他声音沉稳,字句清晰,先将局势点破,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轻蔑,“可这群部族不过是些逐水草而居的肖小之徒,论国力、论礼制,怎配与我大胤相提并论?”
他刻意顿了顿,抛出早已斟酌好的对策:“儿臣以为,和亲能解的困局,没必要大动干戈。若为这点小事耗损兵力、劳烦百姓,反倒显得我大胤气量不足,折了国威。”
这话刚落,皇帝眼底便闪过一丝了然。
他手掌摩抚摸着御座扶手上的龙纹,心中自有盘算:膝下子嗣本就单薄,活下来的皇子只有大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三人;公主更是稀少,适龄婚嫁的早已许了世家勋贵,如今竟无一人可用。
此前外邦谈判时,偏又咬死了要皇帝嫡亲公主,不肯接受宗室女子,这事儿便一直僵着。
若不是江衍提起,他几乎要忘自己还有个被遗忘在冷宫里的六公主,此刻想来,倒像是老天送上门来的台阶。
只是一想到六公主的生母柳婕妤,皇帝眉峰便骤然拧紧。
“依你之见,该如何办?”皇帝的语气软了几分,不再是先前那般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征询的意味,态度已然松动。
江衍瞬间捕捉到这微妙的变化,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躬身回话,将对策拆解得更细:“公主自小享天下供养,危难时为国效力本是分内之事。可六公主这些年在冷宫,未曾受过半分供养,若直接派去和亲,难免落人口实,说父皇薄待女儿。”
他话锋一转,给出最妥帖的解决方案:“不如先将六公主过继到哪位娘娘名下,让她在宫中享月余供养,名正言顺后再议和亲之事。这样一来,外邦挑不出错处,朝中大臣也无话可说。”
顿了顿,他又补了关键一句,彻底打消皇帝的顾虑:“至于六公主的生母柳婕妤,眼下还杀不得。据儿臣所知,她们母女感情甚笃,只要把柳婕妤留在宫中拿捏着,还怕六公主不肯听话?父皇以为,此计可行否?”
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江衍反复权衡后的结果。
他何尝不知用和亲换时间是险招,可眼下要救沈念欢与柳婕妤,这已是最快的法子。
他算得清楚,从谈妥和亲人选到筹备婚嫁,至少需要两月时间,这段日子,足够他再谋后计。
皇帝沉默着,殿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他突然抬眼:“你为朕出了这么个主意,想让朕奖赏你什么?”
“儿臣只求为父皇分担烦忧,从不敢奢求奖赏。”江衍头埋得更低,语气恳切,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卑,没有半分邀功的意味。
皇帝却像是故意刁难,又抛出一句:“若是朕跟大臣们说,这和亲的法子是太子想出来的,你也不会有半分不满?”
“儿臣但凭父皇处置。”江衍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里没有丝毫迟疑。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确认江衍脸上只有恭顺,没有半分怨怼,才缓缓靠回御座椅背,摆了摆手:“你若真无半分不臣之心,便是最好。起来吧。”
“喏。”江衍应了一声,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
可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笑容,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上次从长乐宫带回去的女子,瞧着倒像是没经过调教的样子。”皇帝慵懒的靠在御座上,像是在跟他闲聊。
江衍垂首躬身,冰蓝色的衣摆垂落在地,纹丝不动:“回父皇,儿臣已在调教她。”
“哦?”皇帝抬了抬眼,多了几分兴趣,“怎么个调教法?”
江衍缓缓抬眸,眼底刻意染上几分狠厉,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觉得生硬的“阴险”笑意,声音压得低了些:“儿臣在她鞋里掺了琉璃碎,让她每日去各宫送东西。她脚疼走得慢或是送错了物件,自有宫规罚她。既能磨磨她的性子,也省得儿臣亲自动手落人口实。”
这番话落,御座上的皇帝却只是无奈地扶了扶额,在他眼里,江衍这点“手段”实在稚嫩得可笑。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语气松快了些,“送你了就是你的人,你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江衍躬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就见姜公公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那老太监脸上堆着褶子,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尖着嗓子,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三殿下今日这番话,可真是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您帮皇上解决了外邦的麻烦,日后在朝中必定大有所为啊。”
江衍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姜公公一眼:“本殿不过是替父皇分忧,没什么大志向,只求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安稳度日罢了。”
说罢,他不等姜公公再开口,甩了甩衣袖,径直转身离去。
“恭送三殿下。”姜公公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宫门外,阿福早已等候在轿子旁,见江衍走过来,刚要上前,却猛地僵住。
只见江衍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渍顺着衣料往下滴,连腰间的玉带都染了色。
他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殿下!”阿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过去扶住他,声音都在发颤,“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江衍只咬着牙说了句“回去再说。”
回到三皇子府,刚到寝殿门口,江衍便再也支撑不住,被阿福半扶半抱地送进内室。
他趴在榻上,后背的衣物早已与血肉黏连,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角冷汗直冒。
失血带来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快!去太医院请院正!”阿福一边急声吩咐小太监,一边小心翼翼地想帮江衍解开衣袍,却怕碰疼他,手都在发抖。
此时,苏鸢婉刚从德妃宫里回来,手里还提着空盒。
远远看见寝殿外出来的婢女,一个个端着盆匆匆进出,盆里的血水晃荡着,刺得人眼睛发疼。
她连忙抓住一个路过的婢女,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里面怎么了?殿下受伤了吗?”
那婢女恭敬道:“鸢婉姐姐,殿下受了好重的伤,后背全是血,太医还没到呢!”
苏鸢婉心头一沉,连忙将手里的盒子塞给婢女,冲进寝殿。
刚推开门,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刺得她鼻腔发酸。
她抬眼望去,只见江衍趴在榻上,后背的衣衫被血浸透,几道深可见骨的鞭痕纵横交错,狰狞得吓人。
那鞭痕的形状、深浅,和她当初在长乐宫见过的、那些姐妹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一瞬间,长乐宫暗无天日的日子、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剧痛、姐妹们的哭喊声……全都涌上心头。
苏鸢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榻上的人。
“苏姐姐,”阿福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走过来,声音压低了些,“这里有我照应就好,您先出去歇歇吧,免得待会儿太医来了添麻烦。”
苏鸢婉僵硬地点点头,转身踉跄地走出寝殿,刚拐到廊下无人处,便再也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