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里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起初她还会涨红了脸想躲,可换来的是更重的巴掌和更长时间的罚站。
渐渐地,她不再挣扎,不再抬头,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磨出了茧子的脚尖,任由那些声音在耳边循环。
她学会了在巴掌落下前先低下头,学会了在听到指令时立刻应声,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因为在这里,“不听话”就等于“违规”。
他们根本不把这些孩子当人看,更像是在训练一群必须绝对服从的宠物,用恐惧和痛苦,一点点磨掉所有属于人的灵性。
半年后的一天,探视日到了。
小花被带去“整理”了一番,脸上的伤用激素药膏涂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还算整洁的衣服。
当她被带到探视室,看到推门进来的妈妈和小光时,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扑过去,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掐了一把。
她立刻僵住,乖乖站在原地,按照教好的样子,怯生生地喊了声:“妈妈。”
小光倒是朝她跑了过来依恋的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思念:“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
听到这声“姐姐”,小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笑,嘴角却僵得动不了
只能摸了摸小光的脑袋。
妈妈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眉头微蹙:“怎么瘦了这么多?在这里没好好吃饭吗?”
没等小花回答,旁边的“老师”就笑着插话:“小花很乖的,就是有点挑食,我们正在帮她改正呢。”
妈妈摸着小光的头,语气温柔得让她陌生:“你看弟弟多乖,你要向弟弟学习知道吗?要懂事,不能再惹爸爸妈妈生气了。”
全程,妈妈的目光大多落在小光身上,偶尔扫过小花,也带着审视,仿佛在检查一件需要修正的物品。
临走时,妈妈塞给她一袋糖果,语气平淡:“好好听话,爸爸妈妈会来看你的。”
糖果被小花紧紧攥在手里,直到包装纸都被汗浸湿。
她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一点点冷下去。
原来,只有“听话”,才能换来看一眼的机会。
从那天起,小花彻底成了一个“听话”的机器。
她不再哭,不再闹,甚至不再有自己的想法。
让她站着,她就一动不动;让她去照顾其他孩子,她就低着头默默做事;让她笑,她就扯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一年后的儿童节,父母来接她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会主动帮妈妈拎包、会温柔地牵着弟弟的手、会在被夸奖时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的女孩。
她乖巧、懂事、活泼开朗,完全符合父母心中“完美女儿”的标准。
他们满意地笑了,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那座灰色的建筑,仿佛带走了一件修复完好的珍宝。
没人知道,那个曾经会哭会闹、会耍赖要糖吃的小花,早就被埋在了那无数个冰冷的夜晚里,只剩下一个按照指令行动的空壳。
在阳光下,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完美的、却没有灵魂的微笑。
从矫正中心出来的那天,小花被直接送进了幼儿园小班,和刚入园的小光成了同班同学。
父母的交代很明确:“小光内向,你是姐姐,要看好他,帮他交些朋友。”
那时的小花已经习惯了听从指令,她默默点头,把这件事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小光确实怯生,总是攥着她的衣角,不敢跟其他小朋友说话。
小花看着弟弟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有几颗水果糖。
她捏着糖走到一群玩积木的小朋友面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们谁愿意跟小光玩,我就给谁一颗糖。”
孩子们眼睛一亮,立刻围了过来。
小花把糖分给大家,又拉过躲在身后的小光:“这是我弟弟,他很会搭房子的。”
小光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小花鼓励的眼神下,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和小朋友们笑成一团。
之后,小花每天都攒着糖,用这个笨办法帮小光融入集体。
看着弟弟脸上渐渐多起来的笑容,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暖暖的,那是在矫正中心从未有过的感觉。
小光似乎格外依赖她,早上会等她一起上学,放学时会举着攒了一天的小零食跑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姐姐,这个给你。”
有小朋友欺负他,他不吭声,却会在回家的路上小声告诉小花,而小花总会第二天找到那个小朋友,认认真真地说:“他是我弟弟,你不能欺负他。”
这时小光会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时间一晃来到了小花10岁那年。
李叔升了部门经理,带着他们去上司王总家做客。
王总看着端坐在沙发上、会主动倒茶递水的小花,笑着对李叔说:“这姑娘真懂事,让她跟我家丫头玩几天吧?”
李叔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孩子认生。”
小花低着头,没说话,却感觉到身旁的小光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暖暖的。
回家的路上,小光突然说:“姐姐,我不想让你去别人家。”
小花愣了愣,看着小光轻声说道:“我不去。”
小光很聪明,学知识很快。小学跳了一级,初中又跳了一级,成了学校里的“小神童”。
而小花的脑子没那么灵活,为了能跟上弟弟的脚步,也为了让父母那句“你要向弟弟学习”不再挂在嘴边,她开始挑灯夜战。
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课本翻得卷了边,错题本写满了一本又一本。
有天深夜,小光起夜,看到姐姐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悄悄推开门,见小花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
他踮着脚走过去,拿过自己的小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又把她手里的笔抽出来放好。
第二天早上,小花发现身上的毯子,看到小光红着脸说“姐姐你已经很棒了”,心里忽然酸了一下,眼眶有点热。
也是从那时起,小光总会在她学习时,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会在课堂上帮她写一份适合她的笔记,末尾还不忘加上“姐姐最棒”。
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滋润着小花心里那块早已干涸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