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紧锁,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深知这其中蕴含的惊涛骇浪。
李默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品着茶,等待着。三年的时间,足以让这对共患难的君臣兼兄弟建立起无比的默契。
终于,崇祯抬起头,眼神复杂,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默弟,你这手笔,比两年前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还要大上十倍、百倍啊。”
李默放下茶杯,坦然回应:“大哥,疥癣之疾需用猛药,沉疴积弊则需刮骨疗毒。两年前的政策,是革除财政的毒瘤;今日之计划,是要重塑国家的筋骨与魂魄。”
崇祯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看到整个大明疆域:“朕知道,朕都知道。你这计划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大明能万世永昌,是为了不让甲申年的悲剧重演。”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痛苦,“朕被他们骗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到最后连京师三大营都调不动……那种滋味,朕刻骨铭心。”
他走回御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强制教育”和“权力下乡”上,声音带着帝王的凝重:“可是默弟,你想过没有?‘皇权不下县’乃是千年旧例!在每一个乡镇办学,让胥吏直接管理万民,这等于把朝廷的手,伸进了天下每一个乡绅、宗族的锅里抢食!这阻力……会比逼着官绅纳粮大得多!届时,天下读书人,乡野间的耆老,会如何议论朕?史笔如铁啊!”
李默知道,这是崇祯内心最深的顾虑——他既渴望绝对的控制力来避免再次被架空,又极度在乎身后名和士林的舆论。
“大哥,”李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史笔如铁,但民心似水。我们办学,教的是什么?是忠君爱国,是明礼守法,是实用的算学格物。我们培养的,不再是只读圣贤书、只顾自身利益的‘士绅’,而是忠于陛下、懂得建设国家的‘国民’!
今日之乡绅反对,是因为我们动了他们的奶酪;可十年、二十年后,从这些学堂里走出来的学子,他们心中只有陛下,只有大明!他们才是陛下最坚实的根基!”
他走到地图前,激情澎湃:“届时,陛下的政令将如臂使指,从紫禁城直达边疆村寨。国库将因万千受过教育的聪慧国民而丰盈;军队将由懂得忠诚与科技的军官统领!这才是真正的乾坤独断,这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
听到“乾坤独断”和“江山永固”,崇祯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他被说中了最深层的渴望。
他受够了党争,受够了阳奉阴违,受够了空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的憋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但帝王的本能让他追问最现实的问题:“钱呢?默弟。摊丁入亩初见成效,国库刚有起色,但东北在用兵,南方在拓土,你这全国乡镇办学,校舍、师资、书籍……这简直是天文数字!朕……朕是真的穷怕了。”
李默笑了,他知道崇祯已经心动,只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他从容答道:“大哥,钱从三处来。其一,战争红利。平定辽东、收服草原、经略南洋,带来的土地、资源和商路,皆是财富。
其二,发展工商。受过基础教育的百姓,更能成为优秀的工匠、商人,朝廷从中收取的商税、关税将倍增。
其三,压缩冗费。改革科举,逐步将教育资源掌控在朝廷手中,减少对旧士绅体系的依赖,本身就是节流。这是以当下的投入,换取未来百倍的回报!”
崇祯沉默了良久,御案上的烛火噼啪作响。他再次拿起那份手稿,目光从“结束东北战争”扫到“乡镇初级学堂”,最终,他重重地将手稿合上,抬眼看着李默,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属于帝王的决断:
“好!就依你!”
“朕当年把身家性命和这破碎的江山都托付给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如今,大不了再赌上这一次!为了大明不再有第二个甲申年,为了这江山真能如你所说,一直强大下去……”
“朕,与你一同,扛这千古骂名!也要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铁打的江山!”
两位改革的总设计师,在这深夜的暖阁中,定下了帝国未来十年的航向。一场比军事征服更为深刻、影响更为深远的社会变革,即将在这古老的帝国全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