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推开主帐的帘子,脚步比先前稳了几分。他走到案前坐下,伸手去拿战报,指尖刚触到纸角,左手忽然微微一颤。
烛光轻轻晃了一下。
灵悦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无声地放在他手边。她没有说话,只将汤匙放进碗中。
云逸低头看着那碗药,热气袅袅上升,映得他左耳那颗红痣泛着微光。他没有动筷,先翻开了东营哨塔的巡查记录。
“喝一口。”灵悦轻声道。
“等会儿。”
“现在就喝。”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云逸抬眼看向她,发现她眼下有些许青影,马尾松了半截,剑穗上的铃铛也静默无言。
他终于拿起汤匙,缓缓舀起一勺。药不烫,入口顺滑,竟有一丝甜意。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放下碗时才察觉掌心已沁出薄汗。
灵悦接过空碗,搁在一旁。她绕到云逸身后,手掌轻轻落在他肩头。
“别动。”
她的手指微凉,按下去时却透出暖意。云逸身体一紧,却没有躲开。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几滴清液于掌心,随即揉按他的肩颈。
疼。
不是尖锐的痛,而是像骨头缝里被重物压住般的闷痛。但他始终未出声。
“你断了三根肋骨。”她说,“药王谷圣女说得没错。”
“我知道。”
“知道你还硬撑?”
“只要我不倒,别人就不会乱。”
“可要是你倒了呢?”
“不会。”
灵悦停下动作,俯身靠近他耳边:“云逸,西崖那一剑我看得很清楚,北岭那一战我也亲眼所见。可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好像我们根本没赢。”
云逸闭上眼。
帐内寂静,唯有远处巡逻弟子的脚步声偶尔响起。风掀动帘角,烛火一闪,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你说他们会质疑我。”他低声道,“可你替我说话,不怕惹麻烦?”
“怕。”她继续按摩,手法却更轻柔了些,“但我更怕你不信自己。”
他喉结微动。
“你还记得十岁那年吗?”她忽然问,“我在藏书阁外给了你一颗糖。”
云逸睁眼,侧头看她。
“那天你娘刚走。你坐在台阶上,一句话也不说。我把糖塞进你手里,你一直攥着,直到化成了水也没吃。”她顿了顿,“后来你哭了,我才敢坐下来陪你。”
他沉默。
“第二天你才把那颗糖吃了。”她轻声说,“你说,甜的能压住苦味。”
帐中再次安静下来。
云逸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一点点放松。灵悦的手顺着脊背往下,以灵力为他疏通僵滞之处。
“你还记得什么?”她问。
“我记得你每月十五偷偷下山。”他说,“守门的弟子都认得你了,也不拦你。”
“然后呢?”
“有一次我跟着你,看你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红艳艳的,一串裹着雪霜。你站在桥头吃完,回头看见我在树后,吓得差点把签子扔了。”
灵悦笑了。
“你还记得剑穗上的铃铛?”他问。
“那是娘留下的青玉做的。”她说,“你说要走无情道,可每次我受伤,你总是第一个冲过来。”
“你现在还冷吗?”
她手下一顿,“早就不冷了。”
云逸转过身,面对着她。两人靠得很近,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光。
“那你呢?”她问,“你还只是为活着而战吗?”
他望着她,许久。
“以前我想活着,是因为还有仇要报。”他说,“现在我想好好活着,是因为有个人,我不想再让她担心。”
灵悦没动。
她凝视他几秒,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左耳的朱砂痣。那一点红,微微发烫。
“你知道吗?”她说,“小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倔。明明灵根不好,还天天在藏书阁外用树枝练剑招。我就偷偷看你,看你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你练的每一招,都是我爹教我的入门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