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亥时(晚上21:00),洛阳城的宵禁鼓声刚歇没多久,白日里喧嚣的街市便如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夜风裹着燥热在街巷里游荡。所谓的夏夜凉风不过是自欺欺人,那风裹挟着白日暴晒后地面蒸腾的热气,吹在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清爽,反倒像裹了层温腻的油脂,连呼吸都带着股黏糊糊的滞涩感,汗湿的衣衫贴在后背,痒得人烦躁不安,墙角的蟋蟀也似耐不住暑气,叫得声嘶力竭。
江寒踩着翠香楼门前的青石台阶走出来时,一眼便望见停在阶下的那辆马车——车身是沉沉的乌木所制,在车夫手中灯笼的微光下,只能隐约看见车辕上嵌着的鎏金铜钉泛着点点冷光。车帘似是蜀锦质地,在昏暗中隐约能瞥见上面织着的暗纹,边缘垂着的流苏被风吹得轻晃,偶尔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光。车辕两侧各拴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马身上的鞍鞯在昏光下辨不出具体颜色,车夫穿着一身青色圆领袍,抬眼扫了他一下,便收回目光,继续抬手拢着灯笼的光晕等候着。
此时洛阳已然宵禁,原本热闹的街道此刻空旷寂静,只有零星几家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薄纱灯罩洒在路上,拉出长长的、晃动的影子。江寒摸出怀中揣着的翠香楼临时通行凭证,他抬头望了眼沉沉的夜空——连半颗星子都没有,只有燥热的风依旧在耳边聒噪,便收回目光,沿着青石板路往洛滨坊的家中赶去。
江寒心道:“这马车想必便是那位客人的吧。没见着长相,不知是敌是友,但若非他出现,自己脱身怕是还要费些周折。罢了,不想这些。此番按计划探查翠香楼,身份没暴露已是万幸,只是耽搁了不少时辰,家里不知情形如何。房玄龄说会安排下人回去,文君应当能应付得来。”
念头翻涌间,归家的急切愈发浓烈,江寒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吁——”划破夜色。
江寒闻声驻足,连忙侧身避到路边,抬头望去,驶来的正是方才在翠香楼外见到的那辆马车。
马车缓缓停在他身侧,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名身着劲装的年轻随从提着灯笼走下来,将灯笼凑到江寒面前晃了晃,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江市令,我家主人有请,请上车一叙。”
江寒目光扫过随从的样貌穿着——正是先前跟在翠香楼那中年人身边的佩剑随从,即便夜色昏暗,也能瞥见其腰间长剑的冷冽寒光。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对方竟知晓自己“市令”的身份——皇城司尚未对外公布这一任命,可见车中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不知主上是哪位?”江寒压下心底的戒备,沉声问道。
随从却不愿多言,只是保持着“请”的手势,右手却悄然按在了剑柄上,隐隐透着胁迫之意。
江寒见状,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只得颔首道:“既如此,那我便叨扰了。”说罢撩开车帘,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厢内果然坐着那位曾在翠香楼为自己解围的中年人,他正临窗而坐,见江寒进来,缓缓将身上的黑色斗篷脱下放到一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江寒,别来无恙。”
此时随从也跟着进了车厢,将灯笼挂在车厢壁的挂钩上,暖黄的光晕瞬间铺满车厢。江寒借着光线仔细打量中年人的面庞,眉眼间的轮廓似曾相识,愣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杜先生?”
杜如晦端起车厢小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平静无波:“没想到嵩阳一别,你倒还能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