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守望长安(2 / 2)

暮色四合,长安何府的膳厅里烛火摇曳,何季蓉与二哥何仲岚相对而坐,面前的饭菜已渐微凉。

“哥,我听说杜伏威那老贼开春就要来长安受封了?” 何季蓉放下银筷,指尖微微发颤,语气里藏不住咬牙切齿的恨。

何仲岚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妹妹,放下筷子缓缓点头:“宫里确实递了消息,陛下已准了他二月进京受封‘吴王’。”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何季蓉猛地一拍桌,霍然起身,眼神决绝,“我们得想办法杀了他,为父兄、为何家百余口报仇雪恨!”

“胡闹!” 何仲岚也跟着站起身,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当长安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杜伏威如今是陛下眼里的‘归降功臣’,今日朝会提及江南,陛下龙颜大悦。且不说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真让你得手了,满门抄斩的下场你承担得起吗?”

何季蓉的眼眶瞬间红了,泪珠 “啪嗒” 砸在桌面上,声音带着哭腔嘶吼:“那父兄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何家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啊!”

“谁说不报?” 何仲岚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但凡事要从长计议,万不能因你的冲动坏了太子的全盘计划!”

“计划?我看你根本没把报仇放在心上!爹和大哥都白死了!” 何季蓉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屋顶。

何仲岚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怒不可遏地扬手,一记耳光 “啪” 地狠狠扇在她脸上。“放肆!” 他厉声喝道,“来人!把小姐带回闺房禁足!”

何季蓉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混着委屈与愤怒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瞪着何仲岚,眼神里满是不甘。几个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半劝半拉地将人带了出去。

膳厅里只剩何仲岚一人,他胸口剧烈起伏,望着满地狼藉,越想越气,猛地抬手将整张紫檀木膳桌掀翻 —— 碗碟碎裂声、汤羹泼洒声在烛影里回荡。他喘了口气,甩袖大步踏出了膳厅。

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长夜里悠悠荡过,何季蓉蜷缩在锦被里,却半点暖意也无。窗棂未关严,一股带着雪气的寒风钻进来,吹得帐幔微微晃动,将那道斜斜切进屋内的月光搅得碎碎的 —— 那月光极淡,像蒙上了一层薄霜,落在床前的脚踏上,又漫过桌边的青瓷瓶,最后在她枕边铺成一片冰凉的白。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细得像筛下来的盐,后来便密了些,碎玉般簌簌落在青瓦上、院中的梅枝上,偶尔有一两片粘在窗纸上,很快便融化成小小的水痕,像谁不经意落下的泪。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反倒让这屋子更显空旷。

何季蓉睁着眼,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指尖冰凉。她抬手抚过仍带着热辣触感的脸颊,那道掌印早已消退,可心口的闷痛却越来越沉。“江寒,你在哪?”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烟,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该怎么办?我想你……”

这是兄长第一次打她。她不是不懂,二哥当时眼底的红血丝里藏着多少隐忍,那句 “从长计议” 背后压着多少无奈 —— 可她忍不住。锦被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脑海里翻涌的画面:中秋,府里的桂树开得正盛,父亲抱着她的小侄儿在月下剥石榴,大哥笑着给她递过一块莲蓉月饼,烛火明灭间,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暖意。可转瞬间,刀光闪过,鲜血溅在洁白的月饼上,父亲倒在她面前,大哥最后的眼神里满是不甘……

这些画面只要一闭眼,那温热的血、凄厉的惨叫就会扑面而来。她侧过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月光依旧冷冷地照着,雪花还在无声地落,她却觉得自己像被扔在这无边的寒夜里,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父兄的仇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可她空有满腔恨意,却连靠近仇人半步的机会都没有;二哥说要等太子的计划,可这 “计划” 要等到何时?而江寒,那个她最爱的人,是生是死,她连一句准话都听不到。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月光。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梅枝被压得微微低垂,雪粒子打在窗上的声音,像极了她此刻乱得不成章法的心跳。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伴着偶尔的啜泣,在这雪夜的月光里,显得格外孤苦无依。她就这么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直到窗纸上的月光渐渐淡去,东方泛起一抹惨白,而院中的雪,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