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台灯下,李梦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悬停了足足十分钟,洇出一团墨迹。他猛地撕下第一张纸,揉成团砸向墙角的字纸篓——那是个用炮弹箱改装的专用垃圾桶,里面已经堆了十几个同样的纸团,最上面那个展开能看到人生的真谛在于...的半截句子。
托尔斯泰收工啦!老魏的嗓门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他正盘腿坐在床上,用扑克牌叠金字塔,已经叠到第七层,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薛林从被窝里探出头,军绿色背心肩带滑到胳膊肘: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了?他头顶翘着两撮头发,活像雷达天线。
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老魏的牌塔倒了,扑克牌雪花般落在水泥地上,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突然压低声音,班长来了!
门轴发出年迈般的吱呀声。
老马带着一身夜露的气息走进来,作训服肩头还沾着星辉。许三多跟在他身后,像只初入狼窝的幼犬,鼻尖微微抽动——屋里混合着汗臭、烟味和泡面汤的气息对他而言却像回家的信号。
又支上了?先停。老马敲了敲床架,锈屑簌簌落下,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的扑克牌地甩在桌上: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他模仿着苏联电影的腔调,胡子拉碴的下巴一抖一抖。
老马清了清嗓子,喉结像颗上下滚动的核桃。他习惯性地去摸烟,却在看到许三多清澈的眼神时缩回了手:指导员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
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李梦头也不抬地数着稿纸页数,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蓝色墨水。
老马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床栏,关节泛白:起立!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簌簌发抖。
是给自个舒服的,薛林小声嘀咕,却利索地跳下床,所以我们做得还不赖。他的袜子破了两个洞,大脚趾正不安分地扭动。
全体起立!老马的怒吼惊飞了窗外栖息的沙雀,牌扔了!全班列队!他的作训帽不知何时歪了,露出一绺灰白的头发。
许三多惊讶地看着这群兵。他们嘴上抱怨着,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光亮,像是终于等到家长检查作业的孩子。老魏甚至偷偷冲薛林挤眼睛,比口型:发火了发火了!
按作息时间,现在...老马看了眼腕表——表盘玻璃早已碎裂,用透明胶粘着,现在看电视!他宣布时的庄严神态,活像在宣布军事演习开始。
五个人搬马扎的动静像在拆房子。许三多直接盘腿坐下,发现自己的迷彩服是唯一没有补丁的。电视机上的红星牌标志已经褪色,老马正用武装带抽打它的侧面,每抽一下就有簇新的雪花从屏幕里迸出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怎么上电视了?李梦歪着头,这是侵权...他的声音淹没在的一声巨响里——老马使出了终极修理术,用军靴踹向电视柜。
沙沙声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播音:...某哨所官兵...零下四十度...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