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冷柜中的答案(2 / 2)

塞缪尔平静地打断了福葛,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

他再次转身,面对冷藏柜,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覆盖着埃利亚斯上半身的白布,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翻开一本熟悉的教科书。

他俯身,目光审视着暴露出的胸部创口,用冷静、专业的术语开始分析:

“创口边缘呈现典型的放射状撕裂,入口小而规整,周围有轻微的挫伤轮和擦拭圈,符合高速、小口径弹头射入的特征。但看这撕裂程度……弹头似乎在人体的软组织内发生了翻滚或变形,造成了更大的内部空腔效应。”

他的目光扫过尸体皮肤:“尸斑呈现异常稳定的固定状态,与记录的死亡时间存在可测量的细微偏差。”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记录卡,“低温减缓了过程,但并非主因。更像是死者生前循环系统曾在极短时间内承受过巨大压力或某种……化学刺激,导致血液性状出现短暂改变。”

接着,他轻轻托起埃利亚斯的一只手臂,检查着指甲和皮肤:“尸体痉挛现象不明显,看来死者中弹时并未处于极度紧张或搏斗状态。倒是这皮革样化的程度……”

他仔细观察着指尖和嘴唇等干燥部位的皮革样化斑,“……比通常情况要轻微一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安德鲁斯医生的目光,继续说道:

“医生您刚才说的‘可怜’,确实。从医学角度看,这种创伤,意识丧失可能极快,但脑死亡,由于神经反射和肾上腺素残留效应,或许会延迟数秒到十数秒。这意味着,他可能有一小段极其短暂的、感知模糊的濒死期。”

一番话流畅、专业、切中要害,甚至补充了细节。

福葛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塞缪尔竟能展现出如此……专业甚至堪称权威的一面。

安德鲁斯医生脸上的试探和疑虑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同行般的认可,他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非常精准的分析,顾问先生。您说得一点没错。事实上,这具尸体最让我们困惑的地方,是除了那个致命的枪伤,几乎‘干净’得不像话。”

“没有挣扎伤,没有防御伤,没有未知毒素残留,没有陈旧疾病……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除了那个枪眼。”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困惑:“甚至,根据现场最初几名巡警的含糊证词,他中枪后似乎没有立刻死亡,还短暂地存在过生命体征……这与如此致命的伤害理论上应该造成的瞬间生理崩溃相比,慢了半拍。这很不合逻辑,是我这份报告里最无法自圆其说的一点。”

塞缪尔静静地听着,目光重新落回埃利亚斯毫无生气的脸上,他那双眼睛里,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安德鲁斯医生这最后的、关于“死亡慢了半拍”的困惑,像一颗冰冷的子弹,正中了他心中某个模糊的、关于那短暂握住他手的最后力道的猜测。

塞缪尔不动声色地将白布重新盖好,微微颔首,对安德鲁斯医生的认可表示接受,却没有继续深入探讨那个“怪异”之处。

随后,仿佛刚消化完这些信息,他眉头刻意微蹙,以一种学者身份的探究与不解道:

“如此……精准且不留痕迹的灭口手法。医生,恕我冒昧,以您的经验来看,这位死者究竟是什么身份?竟会招致如此专业的狙杀?”

安德鲁斯医生闻言,耸了耸肩,露出一副“这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的表情。

他转向一直守在门边、沉默寡言的管理员,扬了扬下巴:

“麦克,把登记簿上关于死者身份的背景摘要,给顾问先生说一下。”

管理员点了点头,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用毫无起伏的声调照本宣科地念道:

“根据伦敦市警察局的初步调查,以及圣洛夫基金会方面补充的信息汇总:死者登记姓名为埃利亚斯·冯·哈特曼。”

“列支敦士登公国国籍。未婚。其父母据信曾为原奥匈帝国驻外机构办事人员,具体职务及所属部门信息不明。”

他顿了顿,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念出更具冲击力的信息:

“奥匈帝国于一九一八年解体后,其父母携子返回列支敦士登,此后便下落不明,档案记录中断。”

管理员念完,将纸张重新夹回文件夹,补充了一句官方辞令:“目前,警方正在通过外交渠道试图联系列支敦士登方面,以核实其身份并通知家属,但尚未收到回复。”

安德鲁斯医生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见怪不怪的淡漠:“您看,顾问先生,背景模糊,关系复杂,典型的战后流亡者后代。这种身份,牵扯上一些……历史遗留的麻烦,或者成了某些人不愿意看到的‘活证据’,并不稀奇。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那些人非要他在伦敦的码头上闭嘴不可。”

塞缪尔听着这段官方辞令般的介绍,脸上保持着沉思的表情,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将这段信息作为学术参考记录了下来。

“明白了。”他最终平淡地回应了两个字,将所有思绪再次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

“尸检的主体部分已经全部完成,报告正在最终整理阶段。”法医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目光扫过塞缪尔和福葛,“顾问先生,雾行者先生,关于这具尸体本身,还有什么需要我……或者我们这里提供帮助的吗?”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潜台词清晰:如果没有其他专业上的事情,那么这次会面就可以结束了。

福葛先生下意识地看向塞缪尔,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急于离开此地的迫切。

塞缪尔的目光从冰冷的冷柜上缓缓移开,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了。感谢您的专业解答,安德鲁斯医生。您的记录……已经非常详尽。”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出于礼貌补充了一句:“后续如果我方有任何需要复核的疑问,可能还会再麻烦您。”

安德鲁斯医生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点了点头:“当然,随时配合。那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目光已经转向了门口,示意会面结束。

管理员立刻领会,无声地走到门边,做出了引导离开的手势。

塞缪尔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严丝合缝的冷柜,然后便转身,步伐稳定地向着门口走去。

福葛先生如释重负,连忙跟上。

安德鲁斯医生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埃利亚斯所在的冷柜抽屉,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将刚才那一点点关于“手抖”的疑虑也一并甩开了。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寻常工作日里的一段寻常插曲。

——

直到走出那栋阴郁建筑的黑铁大门,重新呼吸到伦敦街头污浊但至少是“活着的”空气时,福葛先生才感觉胸腔里那块冰坨稍稍融化了一些。

“我的老天……”他长吁一口气,“塞缪尔,你刚才在里面……那些术语……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懂这些?”

塞缪尔还没回答,他头顶的宽檐帽就抢先发出了带着有意思的啧啧声:

“嘿!老伙计,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一套‘放射状撕裂’、‘皮革样化斑’……听得我帽子边儿都直了!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进修了法医课程?这可比你摆弄那些书架子带劲多了!”

塞缪尔目光平视着前方灰蒙蒙的街道,对于宽檐帽的调侃和福葛的震惊,他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只是……遇到过一位好老师,教了些东西。”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但福葛和宽檐帽似乎都隐约能感觉到,这个“老师”绝非寻常人物。

福葛甩了甩头:“不管怎样,我们赶紧回去吧,我需要一杯热茶,不,或许得更烈一点的……”

他转身欲走,却发现塞缪尔并没有跟上。

福葛疑惑地回头,只见塞缪尔站在原地,帽檐下的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福葛,”塞缪尔开口,“我们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福葛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一丝不安:“还要去哪里?塞缪尔,我们不是已经……已经见到埃利亚斯了吗?这还不够吗?这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看向福葛,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以换取他必要的协助。

“埃利亚斯生前跟我说过,”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他身上带着一件东西,被不少人觊觎。他说那很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福葛:“我现在怀疑,他之所以被那些人以那种方式灭口,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东西。”

福葛疑惑,他隐隐感觉塞缪尔的意思不怎么安全:“东西?什么东西?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塞缪尔打断了他,“但我需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用一条命来换。”

他的目光投向眼前这座雾都的某个方向,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

“——苏格兰场。”

宽檐帽在塞缪尔头顶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倒吸一口凉气般的嘶声,随即帽檐压低,陷入了某种兴奋又紧张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