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司辰的样本(2 / 2)

她略作停顿,让这个转折沉淀一会,然后才继续道:

“维尔汀自从正式接任司辰的职务后,已经很少在学校露面了。除非是某些必要的核心课程,她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了基金会。”

她的目光掠过街边一扇蒙尘的橱窗,仿佛在那反光中看到了某种变迁的轨迹。

“如果要说麻烦……”牙仙轻声补充道,“现在更感到棘手的,应该是负责与她对接、并需要适应这位新任司辰行事风格的 Z女士了。”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我……之前,听Z女士提过,”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些,少了些许刻意的轻飘,“维尔汀对司辰这个职位,似乎……适应得很快。”

牙仙的目光投向雾霭中模糊的建筑轮廓,轻轻颔首。

“那孩子……确实成熟了不少。”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消弭的忧虑,“作为唯一能在‘暴雨’中保持清醒、免疫其侵蚀的人,她注定要承担起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

她顿了顿,仿佛在想象某幅画面,“行走在回溯的时光洪流里,她是第一个知晓外界真实时间的人,也是第一个……独自承受所有历史错位与信息冲击的人。那份孤独与压力,足以在瞬间压垮绝大多数成年人的心智。”

塞缪尔安静地听着,伦敦的雾霭似乎也随着她的描述变得更具象,更冰冷。

牙仙继续道,语气转向一种带着敬意的客观:“在之前的‘暴雨’中,她的职责远不止于此。她还需要在暴雨笼罩的领域内,拾取那些被时间冲刷后的,具有代表性的‘时代样本’,送回科算中心进行分析。”

“这些努力并非徒劳。科算中心的分析结果表明,那些从不同历史碎片中带回的样本,其物质结构与‘暴雨’所带来的水滴,拥有同样的异常成分。”

“他们将其命名为……非对称核素R。”

塞缪尔静静地听着,这个名称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波纹。

“非对称核素R”……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严谨却冷酷的科学术语,它为那场淹没一切的、近乎神话的灾难,提供了一个可被分析和测量的数据。

塞缪尔的目光从灰黄的天空重新聚焦到牙仙沉静的侧脸上。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医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关于维尔汀,关于司辰,还有……非对称核素R。这些似乎超出了日常闲聊的范畴。”

牙仙的视线掠过街角一家烟草店模糊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片刻后,她才平静开口:

“只是闲聊罢了,塞缪尔。这些信息在基金会内部流通,并非机密。更何况……”

她侧过头,金属牙套在昏黄光线下掠过一丝微芒,“你也是基金会的在册职员。对你,自然无需过多顾虑。”

“基金会的……在册职员?”

塞缪尔下意识地重复道,这个词从他唇间吐出时带着一种陌生的重量。

周遭的雾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噪音、远处模糊的人声、甚至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他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空转,如同一对齿轮突然卡入了无法咬合的异物。

——职员?

这不可能。

按照之前与牙仙的交谈来看,基金会显然已经知晓他曾与卡文迪许同行,知晓他踏入了重塑之手的领域。

与重塑之手有染……这在基金会铁一般的条例里,是足以成为绝无宽贷的重罪。是连审讯程序可以跳过,直接予以打击的绝对禁忌。

他早已做好了被视作叛徒、被追捕、甚至被处理的准备。这本应是唯一的、既定的结局。

但是……保留身份?

为什么?这绝非宽容,更不会是疏忽。基金会像一台冷酷的机器,绝不会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出现纰漏。

塞缪尔随即意识到这个消息背后的意义。

这代表他对基金会仍有作用。

什么作用呢?

塞缪尔的思维在短暂的卡死后,重新开始运转,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晰度。

他开始回想自己加入基金会的轨迹。

表面上看,一切顺理成章:一个亲历并见证了“暴雨”的幸存者,被吸纳进专门研究此等超自然现象的组织,这逻辑链条清晰得近乎完美。

但不合理之处——确实存在,而且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他加入基金会,起点只是一个最底层的见习职员,这符合常理。

但异常之处在于,他入职甚至不足月,转正的通知便突兀地降临。这本身已违背了基金会这类庞大机构通常僵化的人事流程。

更不寻常的是,执行这一程序的,并非分部主管,而是圣洛夫基金会总部的实权委员——伯纳德本人。

这如同用一柄重锤去敲入一枚细钉,规格高得令人不安。

随之而来的,是立刻被调离相对边缘的旧金山分部,前往权力与秘密交织的核心——总部任职。

这绝非普通职员应有的晋升路径,更像是在搬运一件需要被安置在特定位置的物品。

思绪飘向抵达总部的那一刻。

他初次与Z女士会面,那个气质清冷的女性。她当时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回响起来:是基金会的副会长,亲自安排她负责他的后续事宜。

——圣洛夫基金会副会长

这个头衔在脑海中浮现,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塞缪尔试图将这个职位与自身联系起来,却只感到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有什么值得如此关注?一个利物浦出生的中产子弟,曼彻斯特大学的经济学学士背景在这充斥着神秘学家和异常现象的地方,平凡得近乎可笑。

若说真有异常,便是蛰伏在这具皮囊之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可他自问言行谨慎,从未流露过任何可能引人生疑的破绽。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无声的关注,像一道始终存在于盲点的视线。

直到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自己似乎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副会长。

无论是就职、调动,还是任何重要时刻,这位掌控巨网的人物都未曾现身。

然而,从其他职员零星的、带着敬畏的谈论中,他拼凑出的形象并非一个深居简出、隔绝世事的隐士。

基金会副会长并非整日幽闭于办公室的阴沉角色,反而似乎……活动频繁。

一个显然并非避世的人,却唯独在他塞缪尔·莱恩的相关事务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刻意的“不在场证明”,这比直接的监视更令人不安——

为什么?

塞缪尔的思绪被强行拽回现实——牙仙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她的视线凝固在远处,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罕见的锐利。

“怎么了?”塞缪尔立刻问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了乌卢鲁预选赛的赛场边缘。

视线所及,一片狼藉的拆除现场映入眼帘:铁架正被推倒,广告牌颓然落地,工人们的身影在灰霾中忙碌穿梭。

而在那片喧嚣的中心,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福葛先生正站在一个尚未拆解的火炬台旁,比划着对身边的宽檐帽交代着什么。

就在塞缪尔以为牙仙是因看到他们而停下时,她却用一种凝重的语气低声开口:

“这雾……有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塞缪尔也察觉到了那股令人不舒服的异样。

方才只顾思索,经提醒他才猛地意识到——天色暗沉得过分,仿佛未到黄昏却已提前入夜,而周围那原本惯常的灰黄色雾霭,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变得浓稠、深邃,隐隐透出不祥的黑黄之色。

而会场中央,那积聚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骤然腾起,化作一道翻滚咆哮的巨臂,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会场内浑然不觉的众人——尤其是那两位显眼的身影——猛然倾轧而下!

塞缪尔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宽檐帽那因惊骇而拔高的惊呼声。

塞缪尔和牙仙迅速凑过去,想协助众人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