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司辰的样本(1 / 2)

临时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勉强压住了从帐篷缝隙渗入的、伦敦雾霾那阴魂不散的硫磺与煤烟味。

几盏煤气灯在帐篷支柱上嘶嘶作响,投下摇曳的、不足以驱散所有阴影的光晕。

塞缪尔和牙仙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张简陋的木桌。

塞缪尔已换下那身浸满下水道恶臭的防护服,穿着简单的工装衬衫外套和长裤,但发梢间似乎仍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桌面上的两只玻璃器皿上。

左边那只较小,内壁附着着少许浑浊的、令人不适的痰液样物质——那是今早从重症患者体内采集的样本。

右边那只稍大,密封性更好,里面盛放的是一块暗沉、近乎黑色的胶状物,边缘微微卷曲,仿佛仍有生命般带着僵硬的张力——这正是塞缪尔从下水道深处,在那诡异紫外线照射下剧烈反应的“证据”。

牙仙微微俯身,专注地调整着身旁显微镜的旋钮。

她刚刚仔细比对了痰液样本,现在正将塞缪尔带回的样本制成临时切片,置于镜台下。

塞缪尔站在一旁,双臂环抱,目光落在牙仙专注的侧脸和那双稳定操作的手上,耐心得等待着。

只见牙仙调整着反光镜和物镜,动作熟练。

随后她微微俯身,右眼紧贴目镜,左手缓慢地调节着焦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脊背始终挺直。

几分钟后,她终于直起身,脸上露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感。

“结构完全一致。”

她转向塞缪尔,“活性残留的波动,降解产物的微观形态……虽然浓度和纯度有天壤之别,”她指了指采样瓶,“这个,几乎是未经稀释的源头产物。”

她的指尖又轻轻点在那份痰液样本上:“而病人体内的,是经过呼吸道稀释、并与人体免疫系统斗争后的残留。它们的核心特征,属于同一种东西。”

她的结论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模棱两可的余地:“现在可以确定,导致大面积肺结核异常恶化的直接致病源,就是雾里那个我们正在追踪的东西。”

塞缪尔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两份同源的证据。

真相已然确凿,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牙仙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一边小心地将显微镜下的样本切片取下,一边用她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得去找福葛先生。这个消息,必须让他知道。”

“福葛?”塞缪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瞬间锁紧。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办公室里那个背对着他、魂灵仿佛被抽空的背影,那个万念俱灰的雾行者。

“他现在在哪儿?他那种状态……”

牙仙将切片妥善收好,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神情,打断了他的话:

“他缓过来了。”

她看向塞缪尔,语气肯定:“而且,他和宽檐帽先生,现在正在乌卢鲁预选赛的会场那边。”

这个消息让塞缪尔着实怔了一下。

他想象过福葛可能蜷缩在家中的床上,或是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继续消沉,他无法判断这究竟是福葛的强撑,还是真正的转变。

但最终,一种“这才像话”的锐利光芒重新在他眼中凝聚。

牙仙继续解释道:“宽檐帽先生找到了他。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显然很有效。”

“福葛先生没有继续沉溺在失败里,而是……直接投入了善后工作。他说,既然比赛取消了,场地需要尽快清理复原,不能一直那么摆着,给市民添堵。”

帐篷内沉默了一会。

“看来,”塞缪尔扬起嘴角,声音里带着一种新的、混合着认可的意味,“我们的委员会代表,比我们想象的要坚韧。”

“既然他已经在战场上了,”塞缪尔的目光转向帐篷门口,望向乌卢鲁会场的方向,“那我们更没有理由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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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和牙仙并肩走在十字街的路上,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多容下一个人。

沉默像第三个人一样走在他们中间。

这不是那种舒适的、无需言语的默契沉默,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些许滞涩感的寂静。

脚步带来的顿挫感在塞缪尔的脑海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放大了源于身边这位曾在第一防线学校有过数面之缘的半个同事、更源于自己当年不告而别的离开所带来的尴尬。

塞缪尔下意识地加快了半步,并非想甩开她,只是本能地试图用行动打破这令人不适的静止感。

几声压抑的咳嗽从路边传来,很快又被淹没在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噪音里。

牙仙略微加快了半步,试图填补与塞缪尔之间的距离。她目光平视前方,声音穿透了雾霭:

“我一直有些好奇,塞缪尔。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伦敦的雾?这似乎……并非你的职责。”

塞缪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语气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描淡写: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我那颗自己都没发现、突然冒出来的善良心在作祟?”他耸了耸肩,“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个回答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试图将那个关于动机的问题温柔地弹开。

牙仙没有被他这明显的敷衍带偏节奏。她沉默地走了一小段,直到下一个街角,才再次开口,声音更低沉了些:

“那么,在伦敦的事件结束之后……你打算回到重塑之手吗?”

……

塞缪尔的脚步没有停顿,但节奏出现了半拍的紊乱。他脸上的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些许,尽管他并没有转头。

过了几秒钟,塞缪尔才缓缓看向牙仙,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的反问道:

“重塑之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只有清晰的不解,“我似乎与你探讨过这个问题,我和他们……从无瓜葛。”

他的否认干净利落,眼神坦荡得像从未被阴霾沾染过的天空。

牙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想穿透他坦荡的疑惑。

最终,她只是极轻地颔首,仿佛将某个已到唇边的追问无声地咽了回去。

“我明白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过往的回响。

走过了半个街区,当伦敦灰黄的天空被更多杂乱的天际线切割时,牙仙的声音再次响起,“伦敦的麻烦总是层出不穷。”

塞缪尔下意识想应付一句,但还未开口牙仙就继续抛出了一个名字,就如同随口提起一个旧识:

“说起麻烦,塞缪尔,你还记得维尔汀吗?”

维尔汀?

塞缪尔的眉梢微微地动了一下。

几乎不需要任何努力的回忆,一个清晰的身影便浮现在他脑海——那个在回溯的暴雨中,有着一头刺眼银发和空洞眼神的女孩。

她站在倾盆的逆向雨幕中,仿佛自身就是一个不会被“打湿”的奇迹。

塞缪尔的脚步未停,只是侧头看向牙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调侃,甚至有一丝近乎习惯性的无奈:

“怎么?那孩子……又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在他的认知里,维尔汀的麻烦体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不。”牙仙闻言摇了摇头,否定了塞缪尔的猜测,“现在,该感到麻烦的,恐怕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