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南极(2 / 2)

帕拉塞尔苏斯鲜红的眉毛骤然蹙紧,他立刻蹲下身,迅速摘下他那亮黑的手套,修长的手指快速按压在塞缪尔颈侧的动脉上,感受着那狂暴紊乱的搏动。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首次闪过一丝冰冷的警告,看向卡文迪许:“勿忘我先生!适可而止!”

卡文迪许却仿佛充耳不闻,依旧端坐着,冰冷的瞳孔冷漠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蠕动的塞缪尔,仿佛在观察一个实验数据的剧烈波动——

许久,那可怕的灼热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仿佛被彻底烧灼过的虚弱和剧烈喘息。

塞缪尔瘫在地上,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死死瞪向卡文迪许,声音嘶哑破碎:“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卡文迪许微微倾身,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微笑。

“谨慎是一种美德,塞缪尔。”他重复了两人在船上初次见面时的话语,但此刻听来却充满了冰冷的讽刺,“但显然,你并未随时保持。”

他微微偏头,语气如同一位正在引导学生回顾错题的老师:“回想一下你与卡利姆在船上的初次会面。就在那间餐厅……难道就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细节,值得你心生‘谨慎’吗?”

塞缪尔剧烈地喘息着,用袖子擦去糊住眼睛的汗水,大脑在恐惧和愤怒中飞速回溯——餐厅……卡利姆热情的笑容……

突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那瓶香槟!

卡利姆当时拿出了一瓶冰镇好的香槟,说是致敬探路者,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他当时完全没有防备……

“那瓶……香槟……”塞缪尔的声音因虚弱和震惊而颤抖。

他全都明白了,那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自上船起就开始的投毒!那杯酒里,早就被卡利姆掺入了某种受卡文迪许控制的、潜伏至今的可怕东西!

卡文迪许看着他骤然醒悟和惊骇的表情,缓缓地直回身体。

“现在,你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你的健康,乃至你的生命,从来都不是你自以为可以挥霍的筹码。它们始终在我的掌控之内。所以,你‘不敢’,也‘不能’背叛。”

帕拉塞尔苏斯的手指再次搭上塞缪尔仍在颤抖的手腕探查脉搏,另一只手轻轻翻开他的眼睑,冷静地观察瞳孔的收缩反应,仿佛在解读一组异常的生物信号。

片刻后,他松开手,声音平稳无波:“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急性应激反应,源于某种强烈的生物化学信号触发。未探查到永久性损伤迹象。”

他优雅地站起身,目光在塞缪尔苍白汗湿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对于这种“粗糙应用技术”的不赞同,但随即消散,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

他转而看向卡文迪许,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段需要被记录和分析的数据流,此刻分析完毕,该回到正题。

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正装衣袖上一丝并不存在的褶皱,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个仪式性的间隔,将方才的混乱与接下来的对话悄然分隔开。

“莱恩先生寻找我,是为了在‘暴雨’中求得一线生机。他的目的明确而……纯粹。”他微微偏头,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却带着一丝锐利的特质,“那么,勿忘我先生,您如此大费周章,引领他至此,又亲自向我提出会面……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总不会仅仅是为了充当一位……慷慨的引路人吧?”

卡文迪许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意外的神色。他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个问题,目光迎上帕拉塞尔苏斯的目光。

“我的目的同样纯粹,帕拉塞尔苏斯先生。”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我代表‘重塑之手’,诚挚地邀请您担任我们组织的特别顾问。”

这个词让空气微微一凝。顾问。

他继续道,语调没有任何谄媚或急切:“我们并非寻求奴役或掌控。我们寻求的是……启迪。‘重塑之手’行走在一条未被完全测绘的道路上,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超越当前认知模型的‘异常点’或‘悖论’。我们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心智,一个能够俯瞰信息洪流并洞察其底层谐律的存在,为我们提供……解读的角度。”

他稍稍停顿,让这份“邀请”的重量充分沉淀。

“……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卡文迪许的手不疾不徐地探入他的大衣内。

当他的手指再次伸出时,指尖捏着一枚熟悉的物体。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塞缪尔眼角猛地一跳,呼吸几乎瞬间屏住——是那枚二十面骰子。

它静静地躺在卡文迪许苍白的指尖,深蓝近乎墨黑的底色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而那些被精细勾勒的金色线条与数字,却幽幽地反射着微光。

卡文迪许将它平稳地推向帕拉塞尔苏斯的方向,他的声音适时响起,仿佛在讲述一个被遗忘的传说:

“二十世纪初的探险家们,在无人踏足的南极大陆挖掘出这块属于神只的魔法石头。它来自一道古远的门扉。”

他灰色的瞳孔凝视着骰子,仿佛能看穿其深邃的内部。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块石头能够忠实地映射出人们内心的渴望,将幻影的断壁残垣变成现实。它被雕琢成代表命运的骰子模样。”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金色的棱线,抬起眼,目光再次聚焦于帕拉塞尔苏斯那深邃难测的眼眸。

“这是预支的报酬。一件……我们认为唯有在您手中,才能真正绽放其光华的小玩意儿。它在我们手中,最多只是一件略显奇特的工具。但在您这位能同时聆听无数种可能性的手中……它或许能成为一把钥匙,一把能同时开启通往‘过去’、‘现在’与‘或许未来’之门的钥匙。”

“我们称它为……”

“——科马拉之雨”

塞缪尔死死盯着那枚被称为“科马拉之雨”的骰子,这个看似精致的小东西,竟有如此诡异恐怖的来历?映射内心渴望?将幻影变为现实?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危险的诅咒。而卡文迪许竟将它作为一件珍贵的报酬送出?

帕拉塞尔苏斯的目光彻底被那枚骰子攫取。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探究,而是迸发出一种极度专注、近乎痴迷的光芒,仿佛一位天才数学家终于看到了那个能统一所有理论的完美方程式的雏形。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抬起,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来自南极冰原之下的、冰冷而诱人的呼唤。

最终,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勿忘我,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浓厚的兴趣。

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肯定。

“一份……无法拒绝的报酬,和一个足够有趣的命题。”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应允的重量,“我接受这份顾问的职责。”

卡文迪许的面孔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喜悦,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达成了这场冰冷的契约。

随即,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仍处于警惕中的塞缪尔身上。

“塞缪尔,”他的声音平稳无波,“接下来我与帕拉塞尔苏斯先生有些细节需要单独磋商。请你暂时回避。”

帕拉塞尔苏斯闻言,语气随意地陈述道:“这里的空房间很多,虽然陈设简单,但足够安静。你可以随意使用。”

塞缪尔的视线在记忆里那幽深、压抑的走廊和两旁紧闭的囚室铁门上扫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在一所全景监狱的牢房里“休息”?

“感谢您的好意,”他立刻婉拒,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记得来时路上经过一个小镇。我想……那里的空气或许更适合我。”

卡文迪许未置可否,仿佛塞缪尔的去向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具体细节你们慢慢谈。”塞缪尔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会议日程,“你们只要记住——”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的余光滑过帕拉塞尔苏斯的方向,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在下一次‘暴雨’来临前,务必提前通知我一声。”

塞缪尔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

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但片刻后,又一声沉重的声响打断了房间内低沉的谈话。

卡文迪许和帕拉塞尔苏斯同时转过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

塞缪尔站在门口,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问出了一个自然但在此地略显滑稽的问题:

“那个……你们有谁带了钱吗?”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凝滞的沉默。两位洞察世事的智者,似乎都被这个过于朴实无华的问题问得停顿了一瞬。

塞缪尔被两人沉默的注视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仿佛在观察一个突然开始说人话的盆栽。他硬着头皮,试图用理直气壮来掩盖尴尬:

“怎么了?这很奇怪吗?我今天才刚踏上这片大陆,没有任何当地货币,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他的声音比预期的要大,在空旷的房间里甚至带起一丝回音。“我只是想去那个镇上喝杯东西,暖暖身子,又不是去发动政变。”

帕拉塞尔苏斯最先反应过来,他那张年轻却古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玩味的表情,仿佛在一场关于宇宙命运的宏大讨论中,突然有人认真地提问三明治该怎么切。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卡文迪许,唇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卡文迪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那片冰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人类竟然需要为这种琐事烦恼”的漠然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