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踏入外界凛冽的空气中。科马拉监狱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被稍稍冲淡,但火地岛的寒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一种粗糙的真实感。
他沿着砾石路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引擎的低吼和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
那辆熟悉的越野车在他身旁减缓速度,车窗降下,露出了卡利姆那张带着惯常笑容的脸。
“嘿!这荒郊野岭的可没出租车,”他语调轻松,仿佛之前船舱里的对峙和那杯致命的香槟从未发生过,“要去镇上?我送你一程?”
塞缪尔的脚步顿住了。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卡利姆脸上,那笑容依旧灿烂,甚至带着一丝毫无阴霾的热情。但此刻,这笑容在塞缪尔眼中却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层表象,回溯起餐厅里那瓶冒着冷气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卡利姆热情洋溢的劝酒声,以及那悄然潜入他血液、此刻正被卡文迪许牢牢攥在手中的致命筹码。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不必了。”
他的目光在卡利姆脸上短暂停留,那里面没有愤怒的指责,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冰冷的疏离。
“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他不再看卡利姆的反应,径直转回头,迈开步子,沿着那条荒凉的路继续向前走去。他的步伐稳定,将越野车和它那位“热情”的司机彻底甩在身后。
车内的卡利姆看着塞缪尔决绝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变成一种难以解读的神情。他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并未强求。
“随你便,老兄。这风可真够受的。”他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升上车窗。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越野车加速越过塞缪尔,卷起一阵夹杂着尘土和冰粒的风,很快便消失在前方道路的拐角处。
塞缪尔没有抬头去看那远去的车影。他只是拉高了衣领,更深地将自己埋入外套里,独自沉默地行走在这片被称为“世界尽头”的荒原之上。寒风呼啸,是他此刻唯一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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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踏入小镇时,夜幕已完全覆盖。寒星点缀着天鹅绒般的天空,与地面稀疏的灯火遥相呼应。风比荒原上小了些,但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街角的尘土和纸屑。
白日的喧嚣已然沉淀,只剩下酒馆里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以及某扇未关紧的木窗在风中规律的撞击声。
湿冷的空气中混杂着煤炭燃烧的烟味、油炸食物的腻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偏远小镇的颓败气息。
他没有走向那些灯火通明之处,而是将自己隐入主街投下的深邃阴影里,沿着屋檐缓缓前行。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已放下铁皮卷帘的店铺,最终落在一家橱窗昏黄的杂货店前——透过积尘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还亮着一盏孤灯。
推开店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嘶哑的“叮当”声。一位裹着厚毯子的老妇人正靠在柜台后的收音机旁打盹,收音机里播放着沙哑的异国情歌。塞缪尔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玻璃柜台,指向挂在一旁的几副眼镜。老妇人慢吞吞地起身,取下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镜。
塞缪尔没有试戴,直接将几张纸币推过去,将眼镜架上鼻梁。冰凉的金属边框贴在皮肤上,略微改变了脸部的轮廓,也让他看出去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
接着,他找到公共盥洗室门口那面水银剥落的长镜。就着昏暗的灯光,他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搓了把脸,洗去旅途的尘埃与疲惫。
随后,他用手指将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彻底拨乱,让几缕发丝垂落,遮住部分前额和眉眼。镜中映出的人影顿时多了几分落拓与倦怠,与通缉令上那个神色冷峻的基金会职员产生了不小的差异。
整理过后,他没有走向那些最喧闹的酒馆,而是沿着主街行走,目光扫过那些还有光亮的店铺。最终,他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建筑稍显规整的三层楼前停下脚步。
门口挂着的煤油灯下,一块木牌上用略显花哨的字体写着“玻利瓦尔公寓”,
窗户里透出稳定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并非当地语言的交谈声片段。
这里看起来是镇上为数不多能接待外来旅客的地方,谈不上隐蔽,但也并非鱼龙混杂的中心。
他推开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声响。一股温暖、混杂着食物香气和旧木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将他从外面的寒冷中包裹起来。
前台后面,一个身材敦实、面色红润的男人正就着台灯的灯光核对账本,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一种见多识广的、略带审视的笑容。“晚上好,先生。需要房间?”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足够清晰。
“一间房,安静些的。”塞缪尔将几枚硬币放在台面上,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