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墙而出(2 / 2)

“飞机?”他轻轻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那的确是我们明面上的行程。一个随意准备、留有适当破绽的……‘幌子’。”

“它会很好地吸引并消耗掉一部分追踪者的注意力和资源。”他继续道,似在描述一个已经成功的棋局,“而我们,将通过另一条更……‘低调’的路径离开。一条不会在任何系统里留下记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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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无声地滑入夜色,并未驶向任何机场的方向,而是朝着更偏僻、工业化的角落驶去。窗外的景象逐渐褪去曼哈顿的剪影,代之以仓库、吊车和废弃铁轨的黑色轮廓。

市中心摩天楼的备用发电机尚能维持零星灯火,如同垂死巨兽残存的神经反射,维持着一种脆弱而虚伪的秩序感。越往外围行驶,黑暗便吞噬得越彻底,直至最后一丝文明的微光也熄灭于浓稠的夜色。

……绝对的黑暗,释放了某种绝对的东西。

起初只是零星的呼喊和玻璃碎裂的脆响,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混乱的、原始的声浪。

火光开始窜起,不是温馨的烛光,而是贪婪的、舔舐着店铺门脸的火焰,将扭曲的人影投掷在墙壁上,放大着每一个抢劫、推搡、争夺的动作。

塞缪尔沉默地望着窗外。他看到有人抱着崭新的电视机狂奔,脸上是狂喜而非羞愧;看到为了一箱可能过期的罐头而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看到火焰在无人阻止的肆掠中蔓延,映照出一张张写满贪婪或恐惧的脸。

人性的遮羞布,在电网瘫痪的瞬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撕得粉碎。

卡文迪许的镜片亦倒映着窗外的乱象,但他看的似乎不是具体的暴行,而是某种更抽象的现象。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那并非对暴力的欣赏,而更像是一个科学家观察到了预期中的实验反应。

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平稳,却带着针尖般锋利的嘲讽,穿透了车窗外的喧嚣,清晰地递到塞缪尔耳边:

“看啊~塞缪尔。这就是你口中那点值得尊重的‘理性微光’?这脆弱得可怜的东西,只需一次意外的断电,便能轻易熄灭,暴露出底下这片…肥沃的、孕育着一切原始冲动的腐殖层。”

“你似乎认为,是‘理性’在约束着‘疯狂’?”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听到塞缪尔的反驳,随后继续道:“或许恰恰相反。那层薄薄的、你们称之为‘文明’或‘理性’的釉彩,才是真正脆弱和短暂的幻觉。它仅仅覆盖在表面,其下沸腾的,才是更古老、更永恒的真实。”

“现在,釉彩裂开了。真实…便流淌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又一个被点燃的报刊亭,火光在他镜片上跳跃。

“这就是你扞卫的‘人性’?混乱,但真实?”他轻轻重复着塞缪尔不久前的辩护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塞缪尔的心上。

塞缪尔没有回答。他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只是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那幅活生生的地狱绘卷,先前为“人性”辩护的话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卡文迪许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文明虚伪的表皮,让他直视其下蠕动着的、丑陋的真相。

车辆仿佛一艘潜水艇,航行在人类黑暗本能的深洋之中。

窗内是冰冷的观察与审判,窗外是炽热的堕落与狂欢。

卡文迪许的目光掠过塞缪尔紧绷的侧脸,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份窒息般的压抑。车窗外的火光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一丝温度。

他并未继续那场残酷的哲学凌迟,只是平淡地开口道:

“如果外面的‘真实’让你不适,塞缪尔,你可以闭上眼睛睡一觉。我不会笑话你。”

这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冰冷的选项,一个允许暂时逃离的许可,带着他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

塞缪尔的视线没有从窗外移开,但也没有反驳。他僵硬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仿佛某种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发出了承受不住的嗡鸣。

持续累积的疲惫——生理上的、情绪上的、以及思想被猛烈冲击后的精神耗竭——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淹没了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这个动作本身就像是一种放弃抵抗的默许。他闭上了眼睛,并非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脱的倦怠。

他太累了。

车窗外,文明崩塌的喧嚣被隔音良好的车窗滤去,只剩下沉闷的、节奏性的嗡鸣,如同催眠曲。车内,冰冷的寂静重新降临,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卡文迪许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他亲手揭示并加以评判的混乱图景,苍白的面容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车辆继续平稳地行驶,载着沉默的观察者与疲惫的逃亡者,坚定不移地驶向更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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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被暴力撕开的死胡同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更深层的、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

两具身披黑银重甲的庞大身躯伏倒在地,姿态扭曲,黑色的、粘稠的血液从盔甲的裂隙和破碎的面罩格栅中汩汩流出,在坑洼的地面上汇聚成令人反感的深潭。

女探员静立在尸体之间,墨色唐装的下摆纹丝不动。她脸上没有胜利的痕迹,唇角反而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欣赏完一场并非由她导演但结局尚可接受的戏剧。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一名身着休闲装束、气质却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男子步入巷口。他看起来三十余岁,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过于沉静。

女探员没有回头,却仿佛早已知道来者是谁。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遗憾,倒更像是一种被打扰了兴致的慵懒。

“看来,我短暂的休假……不得不提前结束了,鲍勃。”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奈,但那份从容的笑意并未从唇角褪去。

被称为鲍勃的男子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目光在那异样的黑色血液上停留了一瞬。“目标跟丢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的反应很快,利用混乱消失了。”

“我也是。”女探员转过身,棕色的瞳孔下映着鲍勃的身影,那抹笑意更深了些,“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确认了那两位神秘的先生,绝非等闲。把他们,以及他们携带的‘麻烦’,暂时定为‘A级’吧。”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那两具庞大的尸体,语气稍凝:“只是,这场席卷全城的‘意外’停电……规模和时间点都太过‘精准’了。你怎么看,鲍勃?”

鲍勃的视线从尸体上抬起,看向女探员,眼神沉静无波:“初步判断是自然原因。一场强度超预期的地磁暴袭击了北美东海岸,纽约电网的几个关键节点本就老旧脆弱,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了这场全面瘫痪。时间点……只是巧合。”

女探员微微颔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唇角那丝玩味的笑意再次浮现:“一道‘精准’的自然现象……?”她语调悠长,口气带着不予置评的意味深长,“真是……太巧了。巧得像有人精心计算好了每一步,连老天爷都愿意帮他这个忙。”

她最后看了一眼塞缪尔消失的方向,转身,迈过地上粘稠的黑色血泊。

“真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走吧,鲍勃,假期结束了。”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融入纽约城混乱而深沉的夜幕,留下身后死胡同里无声的死亡与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