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缪尔看来,这笑容就是最直接的答案。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了:卡文迪许并非旁观者,而是导演。布莱尔从头到尾,可能都只是他精心设计、一步步引向毁灭的实验品。
压抑的挫败感在塞缪尔胸中翻涌,他向前倾身,声音压得危险,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为什么?”他追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刺激他,引导他,直到他彻底崩溃?这除了给你自己,也给我,带来一堆麻烦之外,到底有什么意义?”
卡文迪许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视线仿佛穿透了餐厅厚重的丝绒窗帘,投向了窗外纽约夜幕下无尽的虚空。他似乎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聆听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讯息。那种超然物外的沉默,比任何狡辩都更令人恼火。
“卡文迪许!”塞缪尔的声音陡然提高,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了桌布边缘,那该死的沉默像是一种蔑视。
被叫到名字,卡文迪许似乎才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拽回。他缓缓回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塞缪尔脸上,那里面没有被打断的不悦,也没有被质问的窘迫。
“这样吧,”他忽然开口,唇角扯出一个极其突兀的微笑,与他眼中的冰冷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为了表达我的…呃…歉意,为这趟旅程给你带来的额外‘麻烦’。”
他说着,苍白修长的手指探入西装内袋,不紧不慢地取出了一样小物件,随意地放在了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轻轻推到了塞缪尔面前。
那是一个骰子。
一个拥有二十个面的骰子。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深蓝近乎墨黑的底色,如同凝固的夜空,每一个棱角与平面都被极其精细地勾勒着耀眼的金色线条。那些代表数字的刻痕也填满了金色,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泽。它看起来有些年头,边缘光滑,在桌面时显得异常沉重。
“一个小玩意儿,”卡文迪许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递出一颗糖果,“或许…能在你觉得必要的时候,为你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参考。”
说完,他径直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根本无需整理的黑白礼服,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段无关紧要的餐后闲谈。他经过塞缪尔身边时,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慢用,莱恩先生。我出去……透透气。”他话音未落,人已转身,黑白分明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餐厅,消失在通往外界的门廊方向。
塞缪尔独自留在原地,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轻拍带来的、极不协调的触感。他的目光垂下,牢牢锁定在桌面上那枚仿佛蕴藏着深渊的二十面骰子上。餐厅的嘈杂、食物的香气、乃至之前的愤怒质问,在这一刻仿佛都退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金色的棱线。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温暖的实感。
塞缪尔将这颗骰子拿了起来,放在烛光边细细打量,深蓝的底色在烛光下几乎吞噬光线,唯有金色的棱线和数字熠熠生辉,仿佛内部有熔金流动。他眉头微蹙,试图解析卡文迪许这突兀“赠礼”背后晦涩的意图——是嘲讽?是补偿?还是某种更隐晦的、关于“概率”与“选择”的提示?
他正沉思间,对面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塞缪尔头也没抬,下意识地开口,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抱歉,这里有人了。”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掌心的骰子上。
“哦?我知道。”一个清亮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女声传了过来,语调悠扬,“但我想,你的那位朋友……应该不会回来了。”
塞缪尔闻声抬起头。
一位年轻的女士已然落座在他对面。她身着一件剪裁合体的墨色唐装,衣料上是若隐若现的暗纹云锦,立领衬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左耳垂落着一个红缨耳坠。
她的面容带有东方的韵味,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棕色的瞳孔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清澈而锐利,正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笑意打量着他。
——中国人?!
塞缪尔瞬间反应过来她话语里的意思,立刻转头向餐厅入口和窗外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卡文迪许那黑白分明的身影?他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融入了纽约的夜色。
他内心顿时有一万坨艹泥马奔腾而过,踏碎了所有试图维持的冷静和风度。
又来?!这趟旅程到底还有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