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正思忖着如何打破与卡文迪许之间这因科林祖孙出现而变得更加微妙的沉默,眼角的余光便捕捉到伊文特·科林结束了与友人的寒暄。
老绅士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全场,随即落在了塞缪尔身上,并很快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气质格外引人注目的卡文迪许。伊文特·科林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对着刚才交谈的友人微微颔首致意,随后便朝着他们这桌稳步走来。
“莱恩先生,下午好。”伊文特·科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得体,他先向塞缪尔打了招呼,随后目光转向卡文迪许,眼神中带着正常的歉意与礼貌,“还有这位卡文迪许先生。希望没有打扰二位的清谈。”
他的姿态谦和,仿佛只是偶然遇见熟人前来问候。
然而,就在他走近的瞬间,原本跟在祖父身后几步远、正与旁边一位年轻女士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轻松笑意的布莱尔·科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猛地拽了一下。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甚至没有朝这个方向看一眼,布莱尔·科林极其自然——自然得有些过分——地侧过身,对那位女士快速低语了一句什么,脸上重新堆起略显夸张的笑容,同时伸出手臂,做了一个极其绅士的“请”的手势,引着那位女士以及她身旁的几位同伴,毫不犹豫地朝着与祖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轻快,仿佛那边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事物正等待着他去发现。
他的动作流畅,演技堪称精湛,将自己迅速而彻底地从即将与卡文迪许碰面的尴尬漩涡中剥离了出去。
伊文特·科林显然注意到了孙子的举动,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与了然,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完美地维持着社交礼仪。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布莱尔,仿佛孙子的离去与他毫无关系。
他再次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塞缪尔和卡文迪许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歉意,也许是为了孙子的失礼,或者是为了自己的打扰:“看来年轻人总有他们自己的社交圈,精力旺盛得很。”他轻松地将布莱尔的离开一语带过。
塞缪尔将布莱尔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回避战术”尽收眼底,心中那声“不妙”的警报声更响了。布莱尔对卡文迪许的厌恶和抗拒,已经深刻到需要如此刻意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逃离任何可能接近的机会。
而卡文迪许——
在伊文特·科林开口打招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古书,将其平整地放在桌上。他抬起头,冰灰色的瞳孔透过镜片,平静地迎向老科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欢迎,也无排斥。
塞缪尔感到自己仿佛坐在一个即将变得非常、非常复杂的社交地雷阵的边缘。老科林的温和,布莱尔的逃离,以及卡文迪许深不可测的平静,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而紧绷的氛围。
……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即将被老科林的下一句寒暄打破之际——
一串流畅而略显炫耀的钢琴音符突然从下午茶区域的另一端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华丽与自信,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塞缪尔、卡文迪许和老科林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布莱尔·科林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刚才的同伴,正端坐在那架为下午茶助兴的三角钢琴前。他脊背挺直,侧脸对着他们这边,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娴熟地舞动,演奏着一首技巧颇高的肖邦练习曲。
他的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近乎傲慢的、掌控一切的神采,仿佛刚才那个仓皇逃离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正用这种方式,向他的新听众们——几位被他吸引过来的年轻女士和绅士——展示着他的才华与魅力,试图用这突如其来的表演来覆盖掉之前的尴尬,夺过社交场的中心地位。
这突如其来的、喧闹的琴声,与卡文迪许这边寂静而紧绷的小圈子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伊文特·科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孙子这种浮夸的补救方式并不完全赞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卡文迪许的视线在那架钢琴和布莱尔飞扬的侧影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瞳孔里没有任何赞赏或批评,只有一种仿佛在记录一个实验对象在应激反应下的行为模式。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目光重新转回伊文特·科林身上,仿佛那喧闹的插曲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然而,塞缪尔敏锐地捕捉到,在卡文迪许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他那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微笑。
更像是一种……洞悉了一切后的、极度淡漠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