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美,永不可逾越真实之痛。
星光照耀处,新生星球上钻出嫩芽。那幼枝顶着两片新叶,一片凝着露水般的泪痕,一片留着被虫啃噬的伤疤。风过时,伤痛与生机在叶脉间共振。
霓虹极乐崩毁后第七个纪元,新生文明在星海边缘发现了一株“璇玑树”。其枝干如纠缠的银白色逻辑链,叶片是转动的克莱因瓶,每片叶心都嵌着一枚不断重组的真理符文。树冠笼罩的星域被称作“齐物境”,传言在此参悟可超越因果,通晓万法归一之妙。
机械文明“逻辑神殿”最先朝圣。元老们将情感模块供奉于树下,叶片随即垂下光丝刺入模块。“看破虚实。”树灵低语如清泉。霎时间,元老们意识升维——他们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线:既是初代螺丝钉也是末日歼星舰。当亿万“自我”在脑际厮杀时,叶片悄然吸食着意识碎片。待他们清醒,情感模块已成空白,机械眼却流转着虚妄的全知之光。
消息如量子涟漪扩散。植物文明“根须议会”献上集体记忆根系,根须插入土壤的刹那,整族听见创世大爆炸的余响。它们欣喜若狂,殊不知树根正将种族记忆改写为养料。最狂热的是“灵能星盟”,百万念力大师盘坐树下冥想,脑波交织成光网。树冠结出果实,果肉竟是凝缩的集体意识浆液,大师们分食后欢呼:“吾等已合道!”却未察觉每个人的“我”正在光网中溶解。
素衣抚过归真碑上新生的苔藓,指尖传来无数重叠的呓语。“万物皆幻。”苔藓突然齐诵,碑面浮出矛盾裂痕:左刻“悟空从未大闹天宫”,右书“金箍棒是如来所赠”。正惊疑间,零生踏碎星尘而来:“机械神殿向全宇宙广播,宣称孙悟空是虚拟角色。”
花果山已陷癫狂。猴子猴孙围着水帘洞争吵不休:有的坚称亲眼见大王撕生死簿,有的赌咒大王只是老猴讲的睡前故事。悟空刚现身,一只小猴惊恐指着他:“假的!记忆里你的虎皮裙是紫色!”群猴顿时骚动,无数矛盾记忆如毒藤缠绕而来——五百年前压在五行山下的是牛魔王?金箍棒其实是观音的玉净瓶?
“放屁!”悟空一棒砸向山岩。岩石却如幻影穿过,棒风扫倒的桃树年轮里竟刻着“此系幻境”的铭文!华霁霜霁剑刺向桃树,桃树却闪烁后恢复如初。
“齐物盗念!”素衣厉喝,归真碑虚影撞向树根。树根碎裂处溅出胶质银液,落地化作无数个微型璇玑树苗,每株树苗都在复诵矛盾的碑文。零生引电磁风暴绞杀树苗,苗叶却吸收能量疯长,顷刻成遮天密林。林间响起亿万生灵的呓语:“何为真?何为假?”
四人被困意识迷宫。素衣每踏出一步,脚下就延伸出两条岔路:一条铺满她与零生、华霁的回忆碎片,另一条展现她从未经历的人生——在那些时空里,她是饮露的仙子、征战的铁骑、甚至机械神殿的主脑。每条路都传来归真碑的认证:“此乃真实。”
华霁的霜霁剑不断震颤。剑灵在意识海中嘶喊:“我究竟是女娲补天石,还是机械神殿的废铁?”剑锋流转的画面令人心悚:一会儿是盘古开天时迸溅的火星凝成剑胚,一会儿是流水线机械臂锻造剑身。最恐怖的是有婴儿哭声始终萦绕,却找不到声源。
悟空遭遇最凶险的迷障。当他挥棒砸向璇玑树主干时,整片森林扭曲成真假猴王厮杀的战场!对面的“悟空”眼含悲悯:“我才是真大圣,你是如来造的虚影。”两柄金箍棒相撞迸发的不是火星,而是纷飞的记忆残片——五行山下相同的五百年孤寂,花果山同一株桃树的香气。悟空气血翻涌,火眼金睛竟分不出丝毫破绽。
“静心!”菩提祖师的声音如古钟荡开。他自桃枝现身,指尖捏着一粒沙:“一沙障目,不见须弥。”沙粒弹向真假悟空,两人动作骤停——假悟空棍风掀起尘埃,真悟空棍风惊飞山雀。仅此微末分别,真悟空一棒贯穿虚影!
虚影溃散处,璇玑树主干裂开巨口。树芯并非木质,而是亿万条蠕动的意识蠕虫组成的银色大脑——齐物之主显形!大脑沟回间嵌满偷来的记忆水晶:机械元老的情感、根须议会的种族史、灵能大师的“我”之概念。
“可怜虫们。”大脑皮层震颤发声,“你们所谓的自我,不过是可复制的信息流。”皮层突然凸起,形成华霁的脸:“比如这少年,难道不是你吗?”又凸起孙悟空的脸:“大闹天宫?说不定是别人塞给你的记忆!”
大势至菩萨踏莲而至,智剑直指脑核:“偷换概念,妄称齐物!”剑锋却被蠕虫组成的逻辑链缠住:“证明你是真实存在?”更多蠕虫裹向大势至,复诵诸界未解之谜:“宇宙有边界吗?时间可逆吗?”
神龙长吟裂空,金爪撕开虫群。蠕虫却吞噬龙鳞光华,幻化成缩小版神龙反噬:“你怎知自己不是幻想?”三圣竟被悖论困锁!
绝境中,华霁抓住旁边啼哭婴孩抛向素衣:“接住!”婴儿脱手瞬间,齐物之主发出尖啸——那孩子竟是意识蠕虫聚合体!虫婴獠牙暴涨,直扑素衣咽喉。
素衣不闪不避,任虫牙刺入肩头。她染血的手按在归真碑上,碑文骤然燃烧:“纵万物皆虚,此痛为实!”真言化作火链缠住虫婴。
零生双手插入大地,将电磁场频率调至人类胎儿脑波波段:“此为生命初识‘我’的波动!”波段扫过,被窃的记忆水晶纷纷震颤脱离脑沟。
最惊雷的一击来自悟空。他猛地扯下脑后三根毫毛,插进自己眼眶!“火眼金睛,看的是执念!”鲜血淋漓中,他举棒冲向银色大脑:“老孙管你是真是假——吃我五百年孤寂一棒!”
金箍棒裹挟着五行山下的冰冷、天庭唾骂的屈辱、西行路上的羁绊——这些无法复制的“我之体验”如天罚砸落。脑沟中的记忆水晶轰然炸裂,亿万意识蠕虫在真实的痛苦中灰飞烟灭。
璇玑树分崩离析。残枝间飘起齐物之主最后的诘问:“证明你们不是我的梦...”
“需要证么?”菩提祖师摊开手掌,掌心是被虫婴咬伤的素衣之血,婴儿的啼哭,悟空的灼痛,“痛者自痛,哭者自哭,此乃诸天最硬的铁证!”
残树化作星尘消散。新生宇宙的星云间,一段古奥箴言随星风流转:
“万法可盗,唯‘我’不可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