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境的崩毁并未带来宁静。那株纠缠着银白色逻辑链、叶片如克莱因瓶般诡谲旋转的璇玑树,在悟空裹挟着五百年孤寂之痛的金箍棒下化作漫天星尘。然而,粉碎的并非终结,而是某种更庞大、更无形之物的苏醒。齐物之主最后的诘问——“证明你们不是我的梦”——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深深楔入了宇宙的基石。
星海,开始不稳地摇晃。
在曾被甜蜜瘟疫吞噬、如今刚刚艰难重生的“华骨宇宙”边缘,一颗正值壮年的恒星,如同枝头熟透到极致的果实,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重和静默,缓缓地、无可挽回地朝着冰冷死寂的虚空深处垂落下去。它拖曳出的光尾不再是炽热的金红,而是一种病态的、行将就木的惨白。
“法则…在崩解。”素衣立于归真碑前,声音干涩。冰冷的碑面触手竟带着诡异的温热。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如同碑体内部渗出的血泪,从那些古老的碑文刻痕里汩汩渗出,无声地浸染着下方新生的苔藓,使其迅速枯萎焦黑,散发出腐败的甜腥气。
华霁手中的霜霁剑发出持续不断的、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悲鸣。剑身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烈颤抖,剑尖疯狂地朝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猛刺,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片空间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
“来了!”零生的声音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他双手十指深深插入脚下由新生星云凝聚而成的地面。无形的电磁风暴轰然爆发,亿万道蓝白色电弧如同狂怒的蛇群,瞬间扩散至星域边缘。电弧所过之处,宇宙那层看似坚固的“画布”被强行揭开了一角。
前方的虚空,正发生着彻底的、不可名状的畸变。
巨大的空间褶皱凭空出现,疯狂地蠕动、堆叠、挤压,如同巨兽濒死痉挛的内脏。光线被吞噬,留下大片大片绝对黑暗的区域。时间在这里彻底癫狂。一个扭曲的、由纯粹空间褶皱形成的巨大“喉管”轮廓,在疯狂的光影变幻和逻辑乱流中若隐若现,其深处是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无”。
太虚之喉!
它贪婪地、永无休止地吞噬着周遭一切可被定义的秩序。
霜霁剑的悲鸣达到了顶点,剑身嗡鸣着,几乎要自行碎裂!它指向的,正是那太虚之喉的核心——一片连“指向”这个动作都变得荒谬的终极逻辑空洞!
“装神弄鬼!”孙悟空的怒吼如同炸雷。火眼金睛的金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试图穿透那片混沌乱流。金箍棒暴涨万倍,化作燃烧着亘古孤寂与不屈意志的擎天巨柱,悍然砸向那喉管轮廓!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宇宙骨架被硬生生掰断的“滋啦”声。金箍棒那足以撑破天穹的伟力,在触及空洞边缘的刹那,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棒身上凝聚的、属于孙悟空独一无二的五百年孤寂记忆、花果山的桃香、西行路上的血火羁绊——这些构成他“我”之铁证的灼热烙印,竟被那空洞强行剥离、吮吸!棒身瞬间变得冰冷暗淡。
悟空闷哼一声,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身形踉跄后退。那空洞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满足的、无声的叹息。
“大圣!”素衣厉喝,染血的双手猛地拍在归真碑上。碑上渗出的暗红血泪骤然沸腾,化作亿万条燃烧着苍凉寒意的血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太虚之喉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零生双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撕!一道横贯星域的电磁断崖凭空生成,狂暴的粒子洪流带着灼烧灵魂的极致痛楚,狠狠冲刷向那片逻辑空洞。华霁强忍着霜霁剑传来的反噬剧痛,将剑高举过头。剑锋之上,凝聚着生命诞生时最原始、最暴烈的分娩剧痛洪流!
四股力量——素衣的苍凉痛史、零生的灼烈痛楚、华霁的生命撕裂之痛、悟空被激怒后更加狂暴的孤寂与不屈——咆哮着轰入太虚之喉那片逻辑崩坏的混沌核心!
这一次,有了反应。
那蠕动堆叠的空间褶皱猛地一滞,随即以百倍于前的疯狂姿态扭曲起来!太虚之喉深处,那片终极空洞,骤然向内收缩,凝聚成一个无法测量其大小的、纯粹黑暗的点。紧接着,这个点爆炸了。
无声的爆炸。
只有“否定”的狂潮。
以那个点为中心,一种绝对的“抹除”之力呈球形疯狂扩散。一片广袤的星域,连同其中刚刚诞生的年轻星系,在众人眼前被彻底“擦除”。那片空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终极空白。
“呃啊——!”素衣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勉力支撑在归真碑上。碑身上那些渗血的古老刻痕,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碑文“痛”字的一角,竟在无声无息间被抹去了一小块!
华霁手中的霜霁剑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哀鸣,剑身上的红光骤然熄灭大半,剑刃上出现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虚化痕迹。零生布下的电磁风暴场域被硬生生撕裂抹平,他脸色煞白,嘴角溢血。
绝望,攫住了每一个人。
就在宇宙向着彻底归零滑落的刹那,就在那太虚之喉的核心黑暗点再次向内收缩的瞬间——
“铮——嗡——!”
一声并非啼哭,而是如同亿万根绷紧到极限的宇宙琴弦同时断裂、又带着某种撕裂灵魂般悲怆的哀鸣,骤然响起!
声音的源头,是华霁腰间一枚不起眼的古朴戒指——“初心之戒”!这枚看似凡物的指环,在齐物境崩毁时曾被素衣以归真碑火链束缚,此刻却剧烈地震颤起来!戒身古朴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扭动、剥落!戒面镶嵌的那颗原本浑浊的、如同泪滴般的琥珀色晶石,此刻迸射出刺目的血光!晶石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搏动、在挣扎、在发出无声的呐喊!那穿透一切的哀鸣,正是这枚戒指自身在濒临彻底湮灭时,所发出的、源自其存在本源的、对“抹除”最激烈最绝望的反抗!
这哀鸣,带着一种“存在”本身被强行否定时的终极痛苦,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震荡在宇宙的逻辑根基之上!
它像一把由纯粹“存在意志”锻造的凿子,狠狠凿在那即将爆发的太虚之喉核心!那纯粹黑暗的、象征着“无”的收缩点,竟然在这哀鸣触及的瞬间,极其诡异地、肉眼可见地剧烈扭曲、波动了一下!仿佛这枚戒指所承载的、某种最古老的“存在”印记,对那吞噬一切的“无”造成了某种本质上的刺痛和排斥。
抹除的进程,被硬生生迟滞了一瞬!
“是它!‘初心’的烙印!”素衣染血的眸子骤然爆发出绝境中的光芒,“它承载过…最初的‘我’之誓言!”
无需任何交流。四个身影在宇宙归零的悬崖边,发动了倾尽所有的最后合击!
素衣双手死死抵在濒临破碎的归真碑上。她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经历过的真实之痛——尤其是此刻被“初心之戒”那绝望哀鸣所勾起的、那份守护“存在”本源的悸动——灌注进石碑。归真碑裂痕扩大,碑身上渗出的血泪开始燃烧起一种纯净的、带着创世余温的苍白色火焰!这火焰灼热地燃烧着“存在”的印记。
华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紧握霜霁剑的剑柄,将剑尖狠狠刺入自己脚下的虚空!剑身残留的分娩剧痛之力被彻底引燃,与他自身守护的意志、与那“初心之戒”哀鸣中蕴含的、对“存在”的无限眷恋融为一体。剑锋强行在濒临归零的虚空中,开辟、锚定一片“生命必须存在”的绝对领域!
零生双臂张开。他放弃了所有复杂的电磁操控,将全部的精神力化作最纯粹、最本源的生命印记波动——与那“初心之戒”核心晶石搏动的频率强行共振!无形的波纹扩散,所过之处,那些被抹除后残留的“空白”区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存在本身顽强挣扎的“胎动”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