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荆襄的寒气漫过军营，中军帐外的篝火燃得正旺，火星子偶尔溅起，落在玄色帐帘上，又很快熄灭。周羽掀帘进来时，甲胄上还沾着夜露，指尖冻得有些发僵 —— 方才在各营巡查，骑兵营的马厩需加固，步兵营的盾甲要补修，一圈走下来，已近子时。
帐内却暖融融的，角落里燃着个小炭盆，架上的陶壶正冒着热气，飘出淡淡的薄荷香。小翠穿着件浅绿短衫，挽着袖口蹲在炭盆旁，手里正擦拭着白天用过的草药箱，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指尖先碰了碰他的甲胄：“怎么才回来？手这么凉，快过来烤烤火。”
她拉着周羽往炭盆边坐，转身从陶壶里倒出碗热汤，递到他手里 —— 汤里飘着几片薄荷叶，还有几粒红枣，是她特意煮的驱寒汤。“白天听军医说夜里会降温，就多煮了些，你快喝了暖暖身子。” 她蹲在他面前，伸手帮他解铠甲的系带，指尖灵活地穿过甲片缝隙，动作熟练得很 —— 这些日子跟着行军，她早摸清了铠甲的系带规律，比周羽自己解还快。
周羽捧着热汤，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心口，看着小翠认真解系带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软下来。她的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炭盆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红，鼻尖也沾了点炭灰，像只刚偷喝了蜜的小兽。“今日巡查得怎么样？各营都还安稳？” 他喝了口汤，薄荷的清凉混着红枣的甜，正好压下夜里的寒气。
“安稳着呢。” 小翠指尖勾开最后一根系带，帮他把沉重的玄铁铠甲卸下来，靠在帐边，甲片碰撞发出轻响，“步兵营的弟兄们在补盾甲，王猛将军还在跟几个伍长商量明日的行军路线；弓兵营的刘星将军在教新兵搭箭，听说今日新到的弩箭都试过了，射程比旧的远；骑兵营的双虎将军在加固马厩，怕夜里刮风把马棚吹塌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军械营的李岩大哥和青璃姐还在赶制炮弹，说要多备些，万一遇到金兵突袭，也有得用。”
周羽点头，把空碗放在炭盆边，伸手揉了揉眉心 —— 连日行军加巡查，确实有些乏了。小翠见他眼底有红血丝，便起身走到帐边，取来块干净的布巾，蘸了些温水，又走回来坐在他身边，轻轻帮他擦脸。“别总硬扛着，” 她的指尖带着布巾的暖意，划过他的下颌，“要是累了，就早些歇，营里的事有各营将领盯着，不用你事事都亲力亲为。”
周羽任由她擦着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 指尖因擦药箱、煮汤药，泛着淡淡的草药香，指腹还有些薄茧，却比任何锦缎都柔。“百姓们还在路边等着咱们打赢呢，” 他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坚定，“今日路过陈家村，有个老汉拉着我的手说，他儿子去年死在金兵手里，就盼着咱们能把金兵赶出去，给儿子报仇。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小翠的动作顿了顿，布巾停在他脸颊边，眼底泛起些水光，却很快又压下去，转而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弟兄们。可你也得顾着自己啊，你要是倒下了，谁带弟兄们打仗，谁给百姓报仇？” 她放下布巾，伸手从草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药膏，“你上次巡查时擦伤的胳膊，我看还没好利索，再抹点药膏，好得快些。”
周羽伸出胳膊，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小臂上的擦伤 —— 不算深，却还泛着红。小翠蘸了些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疼他。“这药膏是用薄荷和金银花熬的，既能消炎，又能止痛，” 她边涂边说，“明日行军时记得穿长袖，别让伤口沾了灰。”
“好，都听你的。” 周羽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忽然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小翠愣了愣，随即也放松下来，靠在他胸口，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帐外的篝火偶尔传来 “噼啪” 声，炭盆里的火星子跳跃着，映得帐内的影子忽明忽暗。
“想家吗？” 周羽低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小翠靠在他怀里，摇摇头，又点点头：“想婉儿姐姐，想她肚子里的宝宝，也想隆兴府院子里的石榴树。” 她抬头看他，眼底亮着光，“但跟你在一起，在哪都像家。等打赢了金兵，咱们就回隆兴府，跟婉儿姐姐一起看石榴熟，给宝宝取名字，好不好？”
“好。” 周羽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到时候咱们再在院子里种些薄荷，你喜欢煮薄荷汤，就不用总去集市买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带着几分珍惜 —— 在这战火纷飞的日子里，能有这样片刻的温情，已是难得。
小翠也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胡茬蹭得她轻轻痒，却没躲开。“你明日还要早起，快些歇吧。”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帮他铺好帐内的褥子 —— 是她白天晒过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铺在冰凉的地面上，能暖和些。“我再去给你倒碗热水，夜里渴了能喝。”
周羽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不用了，陪我坐会儿就好。” 他拉着她坐在褥子上，两人并肩靠着帐壁，看着炭盆里的火星子。小翠靠在他肩上，手指无意识地划着他的掌心，周羽则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心里满是安稳。
他捏了捏她的手，“你愿意跟着我，跟着我打仗，受苦。”
“才不苦呢。” 小翠仰头，眼神认真，“跟你在一起，煮薄荷汤是甜的，擦草药箱是甜的，就算行军累了，只要能跟你说说话，也觉得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可不是来受苦的，我是来帮你的 —— 帮你煮汤，帮你擦药，帮你打理行囊，让你能专心打仗，这不是受苦，是我愿意做的事。”
周羽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心里暖得发烫。他知道，小翠从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娇弱女子，她有自己的本事，有自己的坚持，她跟着他，不是依附，是并肩。就像婉儿在后方守着家，小翠在前方陪着他，她们都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困了吗？” 周羽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眼底有了些倦意，便起身，帮她铺好褥子，“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小翠点点头，躺进褥子里，周羽也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帮她盖好薄被 —— 是她从隆兴府带来的，绣着波斯的缠枝纹，夜里盖着，能暖和些。小翠往他身边靠了靠，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很快就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羽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他轻轻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自己则睁着眼睛，看着帐顶 —— 明日还要行军，离宜城越来越近，离金兵也越来越近，硬仗还在后面。但此刻，抱着身边的人，感受着她的体温，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
帐外的篝火渐渐暗了下去，只有炭盆里还留着些余温。周羽轻轻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小翠身上的薄荷香，还有她呼吸的轻响，这些都化作最安稳的力量，支撑着他，迎接明日的行军，迎接未来的战事。
他知道，只要身边有小翠，后方有婉儿，有三万将士的追随，有百姓的期盼，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收复不了的土地。等天亮了，他依旧是那个带领大军出征的统帅，依旧要扛起抗金的大旗，但此刻，他只是个能抱着妻子，享受片刻温情的丈夫。
夜色渐深，中军帐内一片宁静，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与帐外巡逻将士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战地夜晚最安稳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