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透进的天光偏冷,落在会见室的金属桌上泛着哑光。顾景明指尖摩挲着腕间的小叶紫檀手串,棕眼密布的木珠被盘得油亮,每转一圈,就有细碎的木质香气飘进空气里。他对面坐着的两位律师西装笔挺,左手边那位递来的文件袋上印着烫金的 “环球律师事务所” 标识,右下角还沾着机场 VIp 通道的红色封蜡 —— 这是他们从纽约飞来时,特意在商务舱里拆封的卷宗。
“警方那边的笔录您再核对下,” 戴金边眼镜的律师把打印稿推过去,钢笔帽在纸上轻轻顿了顿,“关于‘委托创作’的表述,我们已经标注了需要调整的地方。比如您提到‘让江寻他们仿《蓬莱仙境图卷》’,最好修改为‘基于古画元素进行艺术再创作’,这样更符合委托合同的定义。”
顾景明没看文件,反而抬眼望向窗外。拘留所的高墙外有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像只攥紧的枯手。“他们找到那间地下室了?” 他突然问。
“找到了,但我们的人提前处理过。” 另一位律师立刻接话,声音压得更低,“颜料罐上的指纹都清理了,创作日志也换成了您签字的‘艺术指导记录’。现在警方能认定的,只有您从沈墨心工作室取走画作的监控录像,但这正好能证明‘交付创作成果’的事实。”
手串突然停住。顾景明的拇指扣在一颗有裂痕的木珠上 —— 那是去年他在苏富比拍场,跟一位日本藏家抢一幅沈周册页时,被对方的保镖撞碎的。“江寻的技术笔记呢?”
“在他工作室的保险柜里,警方申请了搜查令,但我们已经以‘商业秘密’为由提出异议。法院那边的关系已经打通,至少能拖到下周开庭。” 律师翻开卷宗,指着其中一页,“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三年前江寻在央美做讲座的视频,他当时说‘传统书画的生命力,在于被不断解读和重构’,这句话可以用来证明他的创作本身就带有‘再创作’属性。”
顾景明终于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和田玉籽料印章,印章上刻着 “景明藏珍” 四个字,是他十年前请韩天衡刻的。“告诉法院,我不是伪造,是投资艺术。我付钱让他们做的‘复制品’,怎么就成了伪造?难道卢浮宫授权做的蒙娜丽莎仿品,也要算赝品?”
金属门突然被推开,狱警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顾景明把印章塞回口袋时,眼角余光瞥见律师文件袋里露出的一张照片 —— 那是《蓬莱仙境图卷》挂在他书房紫檀画柜里的样子,画框两侧还摆着一对宣德炉,当时他特意让摄影师把光线调暖,好突出古画的温润质感。
下午三点,江寻的手机在工作室的画案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陈队长” 三个字让他手顿了顿 —— 昨天警方刚把顾景明逮捕时,这位刑侦队长还拍着他的肩说 “总算能给七叔一个交代”,现在却用这样急促的语气来电,恐怕不是好消息。
“江老师,你现在方便来趟市局吗?” 陈队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顾景明的律师团上午提交了异议书,还带来了一堆合同文件,说这事儿根本不是刑事案件,是商业纠纷。”
江寻回头看了眼沈墨心。她正趴在画案上翻卷宗,侧脸贴着摊开的《历代名画记》,阳光从天窗漏下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听见 “商业纠纷” 四个字,她手里的书签 “啪” 地掉在纸上,正好落在 “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 那一行。
“合同?我们什么时候跟他签过合同?” 沈墨心的声音有点发紧。她起身时带倒了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乌云。
“对方说是口头合同,还有转账记录。” 陈队长叹了口气,“去年三月,顾景明分三次给你工作室转了两百八十万,备注写的是‘艺术创作服务费’。他们现在主张,这是委托创作的预付款,你们交付的《蓬莱仙境图卷》是‘约定的创作成果’,现在警方以‘伪造文物’立案,属于干涉民事合同履行。”
江寻捏着手机走到窗边。工作室楼下的梧桐叶已经黄了,风一吹就往下掉,落在停在路边的警车顶上。他想起去年三月,顾景明确实以 “资助传统书画研究” 的名义转过钱,但当时对方说这是用于修复工作室的老画架,还特意强调 “不用写收据,就当是我支持年轻人搞艺术”。
“他们还提了个要求,” 陈队长的声音继续传来,“说如果警方不撤案,就要起诉你们‘不当得利’,要求返还两百八十万,还要赔偿违约金两千万 —— 理由是你们的‘创作成果’被警方扣押,导致他无法参加下个月的香港艺术博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