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李达康身后重重关上,留下一屋子京州的头头脑脑。
刚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建设局局长,此刻张着嘴,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
所有人手里的笔都停,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却没人再写一个字。
“书记……这是怎么了?”
“王行长一个电话,天塌下来了?”
窃窃私语声响起,又很快被众人交换的眼神压下去。
他们都是人精,能让李达康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当场失态。
甚至不惜中断会议,这已经不是天塌下来的问题,这是天被捅了个窟窿。
秘书小跑着,几乎是贴着李达康的背影,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市委书记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回到办公室,“砰”的一声,门被反锁。
李达康脸上那股子因为会议被打断而升起的不悦,早已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混杂着狂喜、惊骇、忌惮。
五百亿。
美金。
秘书在电话里听得不清不楚,但最后那句“买一个代工资格”,他听懂了。
这不是投资,不是贷款,这是赎金,是赔款!
是从华尔街那群最贪婪的资本巨鳄嘴里,用老虎钳硬生生掰下来的牙,还带着淋漓的鲜血。
李达康停下脚步。
他想到自己,为了光明峰那个项目几个亿的资金,陪了多少笑脸,开了多少协调会,跟银行那边磨了多少嘴皮子。
可林峰呢?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那间办公室里坐三天,就让一个市值上千亿美金的跨国集团,双手奉上了五百亿美金的“入门费”。
这不是谈判桌上的拉扯,这是单方面的洗劫。
李达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广场。
他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的政治经验,对权力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抓起桌上那部的专线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空悬了片刻。
这个电话一旦拨出去,事情就不再是他京州一亩三分地能兜住的了。
汉东省的天,恐怕都要因为这笔钱,变个颜色。
他不再迟疑,果断地拨通号码。
……
汉东大学,政法系。
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
高育良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站在讲台上,正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剖析着《君主论》中的权力艺术。
“所以我们看,马基雅维利所说的‘狮子与狐狸’,并非是单纯的暴力与狡诈,而是一种……”
讲到精彩处,一个前排的学生举手,提出了一个颇有深度的问题。
高育良微笑着点头,正要开口解答,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是加密线路的专属提示音。
他微微皱眉,挂断。
但手机锲而不舍地再次震动。
他知道,能用这个号码在这个时间找他的,必然是出了他无法忽视的大事。
“这位同学的问题很好,大家先思考一下,老师去去就回。”
他维持着学者的风度,对台下歉意地笑笑,转身走出教室。
“喂。”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句话,一句简短的汇报。
高育良拿着手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儒雅与从容,一寸寸地剥落。
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祁同伟。
他那个不惜一切代价要“胜天半子”的学生,在汉东这盘棋上,走得何其辛苦,何其挣扎。
自己也一直在背后为他谋划,为他铺路,试图帮他撬动那块铁板。
可现在,祁同伟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了。
他不是抱上了一条大腿,而是直接骑在一条足以搅动风云的巨龙身上。
不,那不是龙。
龙还需要遵循天地法则。
而那个林峰,那个怪物,是直接来制定法则的。
高育良镜片后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转身走回教室,无视了台下学生们探寻的表情。
他拿起讲台上的书本和教案,对着满教室愕然的学生,扔下一句。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自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
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听完秘书的简报,一言不发。
他背着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五百亿美金的现金流,以一种堪称“战争赔款”的方式,注入汉东一家民营企业。
这笔钱,对汉东意味着什么?
政绩?
机会?
不,这是一颗定时炸弹。
“李达康的报告说,这是买一个‘贴牌代工’的资格?”许久,沙瑞金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