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信号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城东的钟楼、城西的废弃水塔、城南的地下管道口……整整八处事先约定好的律动源点,在三分钟内,逐一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钟声、敲击声、蒸汽鸣笛声……八种不同的声音,却奏响了同一个节拍。
这节拍,就是这座钢铁城市的心跳。
混乱的人群在这熟悉的脉搏引导下,不再惊慌失措,开始井然有序地朝着安全地带撤离。
茫茫大海上,言辙从小船的暗格里取出了那支蜡烛,那支他曾用来修改规则词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量的旧蜡烛。
烛身已经变得很短,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烛身,眼神复杂,却始终没有点燃它。
苏沁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嘶哑:“你不该这么冷静……那里……是你开始的地方。”
“不。”言辙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天际,“不是我开始的地方。是我……终于学会放手的地方。”
说完,他俯下身,将那支珍贵的旧蜡烛轻轻放入海浪之中。
蜡烛出乎意料地没有下沉,而是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
几只从城市方向逃离出来的节奏虫悄然聚集在蜡烛下方,如同忠诚的卫士,将它轻轻托起,随着潮水的方向,坚定地漂向那片火海。
火场边缘,一个名叫阿续的少年跪在泥水里,正发疯似的翻找着一本被消防水龙完全浸透的册子。
这是他们的“规则之书”,记录着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信条。
他一页页地捞起那些模糊不清的纸张,心如刀割。
忽然,他翻到一页,字迹竟奇迹般地保持着完好。
上面写着一行字:【替人守住最后一支蜡烛】——状态:未完成。
阿续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正看到小光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像一堵墙一样挡在裂缝前,用手护住那支在狂风中几近熄灭的烛火。
那一刻,阿续的眼睛红了。
他咬紧牙关,猛地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大块还算干爽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湿透的册子包好,然后奋力塞进旁边一处稳固的墙缝里。
他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周围的人大喊:“这一页,我记下了!我来守!”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周围的人群静了一下,随即,十几个少年、少女,甚至是一些成年人,自发地靠拢过来,手挽着手,在小光和那支蜡烛前,围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为那微弱的火光,挡住了全世界的风。
子夜时分,在无数人的努力下,火势终于渐渐熄灭。
追迹者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焦土的中央,他的掌心,三道不久前为了发出信号而刻下的伤痕还在渗着血。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劫后余生的疲惫面孔。
他忽然缓缓蹲下,伸出那只受伤的手,用食指蘸着地上的灰烬,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写着什么。
【没人喊他名字,但我们没停】。
字迹还未完全成型,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飘下了冰冷的雨丝。
雨水滴落,瞬间将那行灰黑色的字迹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个不被承认的誓言。
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海面的方向,那支由言辙放入海中、漂流了许久的旧蜡烛,在无人点燃的情况下,突然“噗”地一下,自顾自地燃烧起来!
火焰不是寻常的橘黄色,而是一种近乎纯白的炽烈光芒。
光芒中,一只比之前那只更加凝实的灰字蝶破焰而出,它的翅膀上,驮着一个笔锋锐利如刀的字——
“赢”。
它没有丝毫停顿,逆着冰冷的夜雨,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决绝地飞入城市深处,飞过一张张惊愕的脸庞。
这不是谁赢了这场大火,而是节奏,赢了长久以来的沉默。
雨夜的废墟中,追迹者缓缓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和掌心的伤口。
他抬起头,望着那只灰字蝶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复杂。
那只蝴蝶,那个字,像是一道来自远方的命令,又像是一次无声的交接。
他,只是这无数心跳中的一个。
而当节拍的余音散尽,喧嚣归于沉寂之后,站在这片焦土上的,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