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暴雨的咆哮中被撕开一道口子。
第一声尖叫来自地铁三号线。
应急灯闪烁的幽光下,金属摩擦的刺耳刹车声划破耳膜,车厢如巨兽般猛然顿挫,将拥挤的人群狠狠向前抛去。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哭喊声与质问声混杂在一起,敲击着每一寸冰冷的车壁。
几乎同一时间,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内的心跳仪屏幕骤然熄灭,只剩下维持生命设备发出的、频率越来越慢的备用电源滴答声,每一次声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医护人员紧绷的神经上。
城西的铁皮舞场,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炫目的灯光瞬间被无边黑暗吞噬。
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与方向感剥夺,碰撞与惊呼响成一片。
八处律动源点,城市的心脏,在同一秒钟停止了跳动。
暴雨如注,冲刷着城市每一寸肌肤。
一个瘦削的身影抱着一个浸透了雨水的纸箱,在积水的街道上狂奔。
他是小光,怀里的纸箱里装满了廉价的白蜡烛。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奔跑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停在一个巷口,从湿漉漉的箱子里抽出一支蜡烛,小心地插进墙角的排水沟缝隙里。
雨水不断溅落,他用身体护住微弱的火苗,划亮了不知第几根火柴,终于点燃了烛芯。
微弱的火光在风雨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小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对着墙壁,轻轻拍了三下。
短、短、长。
一个清晰而独特的节奏。
他没有停留,转身冲向下一个路口,将第二支蜡烛插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点燃,然后再次敲击。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暴雨中奔跑的疯子。
人们或困于黑暗的车厢,或缩在冰冷的屋檐下,被恐惧与无助包裹。
但渐渐地,那微弱的烛光,和那不屈的节拍,开始穿透雨幕。
一个被困在沿街店铺里的年轻人,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小光的举动。
他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摸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了一张废纸,放在门口的台阶上。
火光亮起,他下意识地抬手,对着柜台敲击。
节奏像是会传染的咒语。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模仿者出现了。
有人点燃了报纸,有人打开了手机最后一点电量的手电筒,有人甚至只是用手指在玻璃上敲击着。
微光如星火,节奏如心跳,从一个点,连接成一条线,再蔓延成一片。
城市另一端,无字碑前。
阿续跪倒在泥水里,双手疯狂地在地上摸索。
刚刚一阵狂风,将他视若珍宝的册子吹散,那些记录着城市微小善举的纸页,瞬间被雨水打湿、被泥浆污染。
他好不容易才将它们一张张捡回来,却在清点时,心头一颤。
一张最重要的纸页不见了。
那是一张他刚刚才写下,还未来得及放入防水袋的记录:“【为停电的孩子讲故事】——未完成。”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一小片干燥的阴影笼罩了他。
阿续猛地抬头,只见言辙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立于碑侧。
那把伞微微倾斜着,恰好为他怀中那叠狼狈的册子挡住了倾盆的雨水。
“言辙……”阿续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的孩子,“你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言辙的目光平静如水,落在阿续怀里的册子上,淡淡开口:“我不是来帮你的。”
阿续一怔。
“我是来告诉你——这一页,该由别人来补。”言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黑伞整个塞进了阿续的手里,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入那片密不透风的雨幕之中。
苏沁紧随其后,她看了一眼阿续,又望向言辙决绝的背影,低声说:“你不该连伞都留下。”
言辙头也不回,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伞是挡雨的,不是遮人的。他该学会自己撑。”
这番对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阿续脑中炸响。
他呆呆地握着伞柄,看着言辙和苏沁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该学会自己撑……
就在这时,一个蹒跚的身影从他身旁经过。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没有伞,正用手摸索着石碑的边缘,似乎想在碑下找个地方避雨。
阿续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黑伞举到了老妇人的头顶。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感激。
阿续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写着“未完成”的纸页,虽然有些湿了,但字迹依然清晰。
他将纸页塞进老妇人干枯的手中,声音有些颤抖:“奶奶,您……您能给孩子们讲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