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利刃,撕开暗沉的海雾,精准地投射在铁皮舞场烧焦的废墟上。
空气中那股蜡香与铁锈混合的气味,经过一夜发酵,变得更加浓郁、刺鼻。
追迹者跪在冰冷的地面,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抚过那三道浅浅的划痕。
短,短,长。
像是某种被遗忘的密码,又像是心脏最后的三次搏动。
昨夜,那个男人就是用这三下叩击,终结了一切,也开启了一切。
“他走了……”追迹者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可拍子还在……那我算什么?一个被遗留下来的回声?”
他的世界,原本只有一个目标——言辙。
如今目标消失了,但目标留下的“拍子”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
这种空洞感,比任何追逐失败的痛苦都要强烈百倍。
“踏、踏、踏……”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追迹者猛然抬头,警惕地望向巷口。
是小光。
那个总在言辙身边,像个影子般存在的少年。
他手里提着一个半满的铁桶,里面晃荡着乳白色的液体,散发出熟悉的蜡油味。
追迹者没有动,眼神像狼一样锁定着他。
小光却对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那面被熏黑的墙壁前。
墙上,昨夜用利器刻下的字迹依然清晰——“下一个踩拍的,是你吗?”
“哗啦!”
半桶蜡油被他毫不犹豫地泼了上去,黏稠的液体顺着字迹的沟壑流淌,将整面墙壁浸润得油光发亮。
追迹者眉头紧锁:“你要做什么?”
小光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显得天真又诡异。
“言辙哥说,有些东西,得烧干净了,才能看见。”
“刺啦——”
火柴划过,一簇小小的火苗被他随手扔向墙壁。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腾起,如同一头无声的巨兽,张开了贪婪的大口。
诡异的是,这火焰并不炽烈,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热量。
它没有燃烧砖石,只是紧贴着蜡油的表面,疯狂地舔舐着。
而在那幽蓝的光幕之中,无数细小的灰色字符挣脱了墙壁的束缚,化作一只只扑火的蝴蝶,狂乱飞舞,最终在火焰中化为虚无。
那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献祭。
追迹者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镇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火焰,那些灰字蝶影仿佛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具象化。
“你烧它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低吼。
“不烧,”小光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怎么知道灰里,还有火?”
话音刚落,巷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言辙和苏沁。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这冲天的诡异火光,只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晨间风景。
苏沁看了一眼火墙,又看了一眼言辙平静的侧脸,轻声问:“你不心疼?那毕竟是你留下的……”
“符号是给人看的。”言辙的声音很淡,像是拂过海面的风,“如果看的人已经懂了,那符号留着,反而会变成枷锁。”
追迹者死死地盯着言辙,心脏狂跳。
枷锁?
懂了?
他懂什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被更大的谜团包裹,几乎要窒息。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缕幽蓝熄灭,整面墙壁变得漆黑如墨,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秘密。
唯有地面上,那三道被众人脚步打磨过的敲击痕,在晨光下清晰如刻,仿佛亘古不变。
追迹者踉跄着站起身,从废墟里捡起一截烧得半焦的木炭。
他走到黑墙前,手臂因过度用力而不住颤抖,一笔一划,用尽全身力气刻下两个字——言辙。
他要记住这个名字,这个将他拖入深渊又弃之不顾的名字!
然而,当“辙”字的最后一笔即将落下时,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雨丝。
冰冷的雨水打在墙上,刚写下的炭黑色字迹迅速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污渍。
“啊——!”追迹者仰天怒吼,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绝望,“连天都不让记?!为什么?!”
一只手,忽然从他身侧伸出。
是言辙。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追迹者身边,缓缓蹲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食指,蘸了蘸墙上湿润的雨水,在那团模糊的墨迹上,轻轻地、缓慢地,补完了“辙”字的最后一笔。
那一笔,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追迹者浑身一僵,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言辙,声音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你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
言辙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将那截焦木从追迹者僵硬的手中拿过,又轻轻放回他的掌心,然后转身,与苏沁一同,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雨势渐大,追迹者独自站在黑墙前,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和那个刚刚被补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