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正的不是字,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根。
“秩序?”一直沉默的守误者冷笑一声,她缓缓翻开手中那本厚重的登记簿。
哗啦——
书页在她手中无火自燃,但燃烧的并非火焰,而是金色的光。
一页页纸张迅速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融入那些从地底升起的光芒之中。
“你所谓的秩序,不过是你的偏执。”守误者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改一个字,看似无伤大雅,却让一个人的过去断了根。你以为你在救赎文字,实际上你在谋杀记忆。可你不知道,错误里长出的命,比你那些正确的字,更硬!”
她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老校,随即又猛地指向言辙。
“回答我,老家伙!你若今日强行将‘言辙’改回‘言哲’,那过去所有被‘言辙’这个名字救过的人,算什么?被一个谎言所拯救的笑话吗?他们的感激、他们的记忆,是不是也成了需要被你修正的错误?!”
质问声如惊雷滚滚,震得老校心神俱裂。
也就在此时,那悬浮在言辙身前的残卷,其上的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一条温顺的灵蛇,轻轻缠绕上言辙的手腕,与他的脉搏同频共振。
言辙终于睁开了双眼,左眼的玄光缓缓隐去,恢复了常态。
他的声音因刚才催动力量而略显沙哑,仿佛碾过碎石。
“我想知道……”他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那卷与他共鸣的残卷上,“如果我改名,‘言辙’这两个字,会不会从世界上消失?”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废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声、灰烬翻涌声、甚至人们的呼吸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言辙身上。这是一个关乎存在本身的问题。
忽然,小抄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举起手中仅剩的一张未被卷走的纸条。
那是一张药方的一角,上面是苏沁清秀而急促的字迹:
“言辙,药在桌上,记得喝。”
紧接着,巷口处传来了阿言气喘吁吁的喊声,带着哭腔:“言辙!你快回来!小碑又发烧了!”
咚!咚!咚!
废墟另一头,老刻的店铺里传出沉闷的三声敲击,那是他的青铜刀敲击地面的声音,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信号,仿佛在说:“言辙,我在这里。”
名痕医轻声细语,像是在对病人嘱咐:“别怕,言辙已经去找药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街角喃喃自语:“言辙那小子,心善……”
“言辙!”
“言辙……”
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焦急,有感激,有依赖,有平淡……它们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反复冲击着这片废墟。
每一个声音呼唤的,都是同一个名字——言辙。
这个名字,已经不是两个简单的文字,而是无数人的记忆、羁绊与希望的集合体。
老校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如遭重击。
手中的白布无力地垂落,那支蘸满朱砂的笔滚落在地,鲜红的朱砂混入漆黑的灰烬,污浊不堪,再也写不出一个“正”字。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枚磨得光滑的旧校对章,那是他权柄与信念的象征。
他端详了许久,浑浊的眼中流下一行泪水。
“我……修了一辈子字,可没修懂人心。”
他弯下腰,将那枚沉重的校对章,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地上,仿佛卸下了一生的执念。
一阵微风吹过,那群环绕着阿错的灰字蝶忽然改变了方向,汇成一股灰色的溪流,它们托起那枚冰冷的校对章,缓缓地、庄严地飞向言辙。
然而,言辙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枚代表着旧秩序的印章,目光最终转向守误者。
“我想立个碑——”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为正名,为认名。”
守误者凝视着他,嘴角终于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碑,得用灰砌。”
远处,那卷古老残卷上的最后一丝金纹,如同一根拥有自己意志的蛛丝,悄无声息地从卷上剥离,飘向空中,然后,不偏不倚地,缠绕上了一块被烈火焚烧得最彻底的焦黑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