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立下规则,”言辙的声音传遍小巷的每一个角落,“是你们得告诉我——什么名字,值得被我们所有人记住?”
一阵沉默后,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一根用生锈铁皮桶改造的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是老声,巷子里活得最久的人。
他走到那堆废砖前,拿起一块,用指甲在粗糙的砖面上用力刻画,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我这辈子,为别人传过话,记过账,喊过冤……我背了三万两千个名字,可从来没有一个,是属于我自己的。”
他刻下了一行字:“我不是回音,我是听过你们哭过的人。”
字迹完成的刹那,他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丝。
人群中,名痕医也走了出来。
她曾是市里最好的心理医生,最擅长给病人贴上各种【标签】,但如今,她放下了那本写满病理名词的病历本,捡起另一块砖,写道:“我不是治愈者……我是曾被治愈的人。”
当最后一个“人”字落下,她头顶上方,那个原本清晰无比的词条【标签医师】瞬间布满裂痕,轰然崩解成无数光点。
紧接着,一个新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词条悄然浮现——【倾听者】。
地底深处,那些被言辙埋下的古老残卷金纹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源于真实人心的力量,开始轻微地颤动,如同沉睡巨龙苏醒前的脉搏。
巷瞳的石口再次开合,低语在每个人心中响起:“静语重构,始于承认自己也曾失语。”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风从巷口刮入,伴随着一个冰冷的女声。
“你们又在立新碑?真是可笑!不过是换一批人,用一种看似温柔的方式,来继续定义别人!”
阿言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本户口本,随着她话音落下,那本象征着身份与归属的册子被她猛地撕碎,纸片如蝴蝶般随风飘散。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对一切“定义”的憎恨与不屑。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虚无的黑暗,那是她的力量——“名无主”,一种能撕裂、抹除一切既定名相的恐怖能力。
她要将这些刚刚萌芽的、脆弱的“新名字”彻底摧毁。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砖块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我想被叫小名,他们总叫我大名。”
“我怕忘了爸爸的脸,他走的时候我还很小。”
“我只想有人记得,我来过。”
一行行质朴到甚至有些笨拙的字句,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入她坚硬的心防。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块不起眼的砖上,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刻着两个字——“小花”。
而就在那块新砖的旁边,另一块更旧的砖石上,一些早已风化的童年涂鸦痕迹,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与一股新生的默种之力悄然交织,在砖纹深处,隐约浮现出她五岁时用彩色蜡笔写下的、同样歪扭的两个字。
言辙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一旁,轻声说道:“你撕得掉户口本上的名字,撕得掉想被叫一声‘小花’的心吗?”
“小花”……
这个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乳名,如同一道惊雷在阿言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然一震,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高举着、此刻却在剧烈颤抖的手。
她终于看见了。
在那块刻着“小花”的新砖旁,属于她童年的蜡笔字迹,正散发出微弱而温暖的光芒。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所有防备,那个在巷子里奔跑,期盼着母亲呼唤自己乳名的女孩,与眼前这个试图抹除一切名字的自己,轰然重叠。
“噗通”一声,她双膝跪倒在地,所有的力量瞬间消散。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巨大的悲伤扼住了她的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前的青砖上。
巷中,一块块青砖仿佛被她的泪水唤醒,开始逐一亮起微光。
以她为中心,一座由无数心声构成的、无形却又无比厚重的默碑虚影,开始缓缓从地面升起。
与此同时,城市上空,那朵曾被误认为是写字云的金色云团,突然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化作亿万光点,如一场盛大的金色骤雨,倾盆而下。
光雨无声地穿透了建筑,渗入每一条街道的砖缝之中。
巷瞳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说给某一个人听,而是说给这整座开始“聆听”的城市。
“有人开始说了……接下来,轮到你们听了。”
阿言跪在那块刻着“小花”的砖前,滚烫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渗入古老的砖面,浸润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属于过去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