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辙没有说话,他径直踏入巷中。
脚下的青石板路,在他落足的瞬间,竟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震颤,仿佛这条浸透了无数遗忘与伤痛的巷子,在回应着他体内那卷残卷的气息。
巷子深处的墙角,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着,是小碑。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管胶水,将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印着“张伟”二字的旧工牌,费力地粘在砖缝里。
一阵风吹过,工牌摇摇欲坠。
“你别动它!”看到言辙走近,小碑立刻警惕地护住那张工牌,眼神像护食的野猫,“这是今天第三个‘张伟’了,前两个被风吹走了!”
言辙在他面前蹲下,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张随时会脱落的工牌:“你为什么要留着它?”
小碑咬着干裂的嘴唇,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因为……有人喊过它。”
那一瞬间,言辙掌心的残卷,那沉寂的金纹,忽然轻轻闪烁了一下。
一行细小的字迹在他脑海中浮现:【名之重,不在字,在唤】。
一个名字的意义,并非来自文字本身,而是源于每一次真诚的、包含情感的呼唤。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骚动。
阿言站在那里,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言辙。
她身后,影影绰绰地跟着数十人,他们神情或麻木或激愤,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撕毁的身份证明碎片。
他们是“无名者”,是这场名字解放运动中最坚定的信徒。
“言辙!”阿言的声音清亮而决绝,“你阻止了天书,摧毁了旧秩序,现在又想在这里立起新的碑文吗?我们刚刚获得的自由,不是让你用来重新分配的!”
言辙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
他看向阿言,看向她身后那一双双迷茫又警惕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窄巷:“我不立碑。”
他顿了顿,环视着墙壁上那些残破的姓名符号,继续说道:“我来,是想听一句话。”
巷中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那些废弃纸片时发出的“沙沙”声。
言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你们当中,谁最想被记住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句话?”
夜色如墨,将无名巷彻底吞噬。
言辙盘坐在巷子的中心,那块被小碑守护过的青砖之上。
他将残卷平放于膝,右手食指在凿刀锋利的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精准地滴落在身下的青石砖缝中。
他闭上双眼,嘴唇微动,低声呢喃,那声音仿佛不是说给任何人听,而是说给这片土地,说给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我不织名,我种默。”
血珠渗入砖缝的刹那,异变陡生!
整条巷子,墙壁上所有被废弃的名牌、纸片、工牌,都开始发出轻微的颤动。
起初只是细微的抖动,继而越来越剧烈,仿佛有无数压抑在砖石之下的声音正在苏醒,无数被遗忘的呼唤正在共鸣。
言辙掌心的残卷金光大盛,那些古老的纹路不再是死物,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纤细的金色根须,顺着言辙的身体,无声地蔓延开来,悄然渗入身下的土地,向着整条无名巷的地底深处探索而去。
巷口,那对镇守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石兽雕像,其中左边那座被称为“巷瞳”的石兽,它那紧闭了千百年的石雕眼皮,竟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丝缝隙。
一道幽深、古老,仿佛跨越了万古洪荒的目光,第一次投向了巷内。
紧接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石兽的口中逸出,混杂在夜风里,飘散无踪。
“……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