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辙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猩红中挣扎而出,第八碑的废墟冰冷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了温度。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卷曾在他体内掀起滔天巨浪的残卷,此刻正静静地躺着,表面的金纹暗淡,不再搏动,像一具沉睡的古老尸骸。
他艰难地睁开左眼。
刹那间,扭曲的世界洪流般涌入他的视野。
“名相之眼”依旧存在,但它所看见的,却是一场正在上演的,无声的崩塌。
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头顶的词条【便利店】正像接触不良的灯管般疯狂闪烁,忽地扭曲成黑色的【棺材铺】,转瞬又融化成粉色的【甜梦屋】,三个截然不同的“意义”在同一个实体上疯狂交叠、覆盖、撕扯,让那栋小小的建筑本身都显得模糊不清。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怀里啼哭的孩子,嘴里不断重复着:“宝宝别怕,妈妈在,别怕……”
然而,在言辙眼中,那个孩子头顶本该凝实无比的【安全感】词条,却像一块被风化的石灰,正一片片剥落,碎成灰烬,无声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母亲的安抚,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
言辙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
他斩断了天书对“名”的绝对束缚,名字自由了,世间万物不再被强制定义。
但这自由的代价,却是“意义”本身的蒸发。
当一个名字可以代表任何事物时,它就什么都代表不了了。
“言辙!”
一声急促的呼喊自身后传来,阿回的身影踉跄着冲过废墟,她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惊恐。
她手中的录音笔正外放着一段段混乱的音频,像是从城市的每个角落采集来的恐慌样本。
“我……我叫什么?我是谁?谁给我起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声音充满迷茫。
“这张桌子,为什么叫桌子?它也可以是床,也可以是武器!”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利而癫狂。
“这扇门通向哪里?它本来……是门吗?”一个老人的声音在颤抖。
世界的底层逻辑正在瓦解。
阿回一把按停录音,声音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沁……她刚才在通讯器里问我,‘言辙是谁?’”
言辙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苏沁,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他灵魂的最底层,是他一切行动的基石。
连这最稳固、最深刻的记忆基石,都开始崩解了吗?
他死死握紧掌心的残卷,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镇定。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也对这个正在失序的世界宣告:“不是词条不够多,是没人再愿意为名字负责。”
当呼唤失去重量,当定义失去责任,万物便归于混沌。
老城区的深处,一条地图上永远找不到的窄巷——“无名巷”巷口,一个枯瘦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老刻手持一柄斑驳的短柄凿刀,身形佝偻,唯有额心那七枚淡不可见的印记,在昏暗的天光下维持着一丝不灭的微光。
这条巷子,是城市的背面,是所有被“名字”放逐者的收容所。
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被撕下的名牌、烧焦的户籍纸页、划破的学生证……每一个痕迹背后,都是一个被名字所伤、想要逃离过去的灵魂。
弃婴、逃婚者、背负罪名的逃犯,他们在这里舍弃旧名,成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影子。
“这里的人,不是没名字……”老刻看着走近的言辙,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是名字伤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