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里,行色匆匆的白领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站台屏幕上同步转播的天空异象,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缓缓凝固。
重点中学的课堂上,正在讲解函数题的老师停下了粉笔,和所有学生一起,透过明亮的窗户,望向那片播放着血与火的天空。
城市警局的指挥中心里,局长霍然起身,死死盯着监控大屏上传回的画面,嘴里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
画面在云层中流转,从燃烧的合同,到坠入熔炉的背影,再到那个手握窝头的冰冷孩童……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句解说,但那份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悲鸣与绝望,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市民的心上。
最后,画面定格。
那片由十万块骸骨组成的碑林出现在天幕之上,阴森而肃穆。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那些冰冷的骨碑上被无形之笔点亮,散发出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张大栓】
【李阿妹】
【陈念祖】
成千上万个名字,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天空。
全城,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不知从哪个角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地下碑林中,一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齿轮,看着天空中的某个名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掌,那枚家族传承的齿轮烙印,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热光芒。
“我……我叫陈念祖……”他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替我从未见过的爷爷,喊一声——我叫张大栓!”
不远处,那位叫阿梅的女中介,突然双膝跪地,捂着脸痛哭失声:“我曾祖父……族谱上说他叫李阿妹……家里人一直说他当年是参与暴动的暴徒……原来不是……他救过三个孩子……他不该是‘暴徒’!”
被压制在地的老刀,看着天空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虎目含泪。
他猛地一挣,竟暂时摆脱了那股威压。
他没有再冲向言辙,而是将那杆有了裂纹的锈秤高高举过头顶,声如洪钟。
“我老刀!用这杆秤称过垃圾三千吨,称过废铁八百担!今天,老子就用它称一次人心!”他目光如炬,锁定碑林中的一块骨碑,大声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周铁牛!”
一石激起千层浪!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家里的电视、手机网络、街头的广告牌,看到了那些被点亮的名字。
他们开始在社交媒体上转发,在家庭群里讨论,在街头巷尾议论。
“王二狗!是我太爷爷的名字!”
“刘翠花!天哪,那是我外婆的妈妈!”
一个声音,十个声音,成千上万个声音……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
人们开始自发地高喊,高喊那些他们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但都曾被这座城市遗忘、抹去的名字。
这呐喊,穿透了地层,涌入了碑林。
轰隆隆!
整片碑林开始剧烈震动,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共鸣。
那翻涌的锈潮,在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唤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
缠绕在言辙身上的四条锁链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锈潮中央,铁老的骸骨缓缓跪下。
他眼窝中那燃烧的赤红色火焰,渐渐变弱,最终化为一簇平静的、温暖的烛火。
他抬起由白骨构成的头颅,望向城市的方向,仿佛能听到那些跨越时空的呼唤。
“我们……不要城毁人亡……”他的声音恢复了苍老与疲惫,万千杂音尽数褪去,“我们……只要有人记得……记得我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我们是人。”
他转过头,看向从空中缓缓落下的言辙。
他抬起骨手,将那截象征着抗争与枷锁的断链,郑重地放入言辙的手中。
“你不是‘工魂之主’……”他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你是‘传声之笔’。”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庞大的骸骨,如同经历了万年风化的岩石,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细腻的铁灰色粉末,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言辙手中的残卷,第七道金丝在无人察觉中断裂、收拢,彻底融入卷身。
他的左眼,那枚疯狂旋转的齿轮纹路骤然停顿,然后缓缓凝实,一行崭新的提示信息在他脑海中浮现:
【词条承袭·工魂之志】
【效果:可短暂继承逝者群体的核心意志与部分力量,显化为‘铁律武装’。】
【代价:每次使用,身体会浮现不可逆的锈裂。】
风中,灰嬷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伸出苍老的手,接住最后一撮铁灰,轻声叹息:“名字……传下去了。我也该……歇歇了。”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与身后的碑林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小齿轮站在原地,掌心的烙印微光不灭。
他低声对自己说:“我以后……还是叫小齿轮。但我知道,我是谁了。”
言辙紧紧握着手中冰冷沉重的断链,抬头望向城市的方向。
那里的喧嚣还未平息,无数声音仍在汇聚。
他的左眼齿轮缓缓闭合,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却笑了,笑得有些释然,也有些疲惫。
兽皮残卷之上,古老的篆字缓缓浮现出一句新的谶言:
【声已起,债未终。】
他将断链扛在肩上,感受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喃喃自语。
“下一个名字……轮到谁来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