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枯瘦的手,毫不费力地推开了那扇看起来重逾千斤的铁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中,一股混合着泥土、骸骨与无尽悲凉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
当他们走下阶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窒息。
地下,是一个无比空旷的巨大空间。
这里没有墓碑,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碑林”。
而构成这片碑林的,赫然是十万具姿态各异的人类遗骸!
它们被铁水和矿渣浇筑在一起,堆砌成一座座嶙峋的骨碑,每一块骨碑的顶端,都嵌着一块颅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在每一具作为“碑”的骸骨胸前,都烙印着一个黯淡无光的词条——【被抹之名】。
言辙怀中的残卷不受控制地自动飞出,悬浮在半空。
铁青色的古篆在卷面上缓缓浮现,凝聚成一句新的箴言:
【名不存,则魂不散;名一呼,潮将起。】
言辙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座骨碑。
刹那间,天旋地转!
他的精神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拉入了一片血色的幻象之中。
百年前的钢厂,炉火烧得正旺。
工人们举着签有手印的合同,高喊着加薪的要求。
回应他们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和冰冷的枪口。
血书被撕碎,反抗被镇压,在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中,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官员用蘸着红墨的笔,从工厂的档案中狠狠划去。
无数绝望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涌入言辙的耳朵。
“我们不是暴徒……”
“我们只是想吃饱饭……”
“我的娃才刚出生……”
“请……请记住我叫什么……”
言辙踉跄着退出幻象,脸色煞白,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这十万怨念的核心,不是为了复仇,而仅仅是为了一份最卑微的权利——一个“被命名”的权利。
他们存在的痕迹,被从历史上彻底抹去了。
“每到深夜,城里总会有人梦见这里的炉火重新点燃,机器再次轰鸣。”灰嬷不知何时点燃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其放置在碑林中央的一座简陋祭台上,“那是‘锈梦人’的执念在回响。若再无人来继承这份‘工魂之志’,等到明日日出,积压了百年的锈潮就会破土而出,吞噬整片城区。那不是复仇,只是绝望的具象化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言辙身上,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秘密:“你能改变词条,但你……敢改变‘历史’吗?”
言辙沉默了。
他能感到,自己掌心那枚看不见的“偿印”,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跨越了时空的古老召唤。
就在这时,一直被小伍背在身后的“小齿轮”突然有了动静。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原本混沌的眸子里,此刻竟清明无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一个淡淡的齿轮烙印正透出灼人的红光。
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都叫我‘小齿轮’……可是,我原来的名字叫……陈念祖。”
是我爷爷的名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地下碑林,风声骤停!
“咚……”
一声沉重无比的脚步声,从碑林的最深处传来。
那声音,仿佛是生锈的铁轨被强行碾过,带着无尽的岁月与重量。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具被浇筑在最中央的骸骨,缓缓地动了。
它身上穿着破旧不堪的工装,挣脱了凝固的铁水,一步步走了出来。
它手中,还拖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空洞的眼窝里,两簇赤红色的鬼火“轰”地一声,熊熊燃起!
铁老现身了。
它的声音,如同万千金属摩擦,艰涩而威严,响彻整个地下空间:“新世界的宠儿,你来,是为了继承,还是为了……献祭?”
言辙脑海中的残卷星图骤然亮到极致,那道锈色脉络疯狂蔓延,终于,触碰到了第七道沉睡的金丝。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迎着那具骸骨燃烧的目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我来……听你们的名字。”
话音刚落,风雪似乎倒灌而入,整个地下碑林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牙齿打颤般的震颤,仿佛有万千沉睡的灵魂,在这一刻,同时屏住了呼吸。
铁老眼窝中的赤红鬼火,猛然暴涨!
它那由白骨构成的下颚开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生锈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