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从医院大门灌入,像一把无形的刮骨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小伍刚刚接到母亲苏醒的消息,那份从心底涌起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身边一声压抑的闷哼瞬间掐灭。
他猛地回头,只见坐在长椅上的小齿轮,那个平日里总是安静得像块石头的少年,此刻正浑身剧烈地抽搐,瘦小的身躯在冰冷的座椅上蜷缩成一团,脸色青紫,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小齿轮!”言辙一步跨上前,扶住他即将滑落在地的身体。
触手一片滚烫,竟像是烙铁。
小齿轮的牙关咬得死紧,痉挛的手中却死死攥着一样东西,那股力量大得惊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言辙费了些力气才掰开他的手指,一块巴掌大小的锈铁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铁块锈迹斑驳,边缘锋利,像是从某个巨大机械上强行剥离下来的残片。
但吸引言辙目光的,是铁块正面用最粗糙的手法刻下的三个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铁背,带着一股不肯磨灭的执拗。
莫忘我名。
就在言辙指尖触碰到那块锈铁的瞬间,他脑海中沉寂的残卷猛然一颤!
卷面上,那幅浩瀚的星图之上,一道从未出现过的、宛如铁锈凝结的脉络,竟随着他的心跳,同步搏动起来。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洪流,夹杂着无尽的悲怆与怒火,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取而代代的是一幅幅飞速闪过的画面:黑烟滚滚、遮天蔽日的巨大工厂,数不清的工人戴着沉重的镣铐在炉火前劳作,他们的眼神麻木而空洞;一纸血书合同被军警的皮靴踩成烂泥;绝望的哭喊声中,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塞进冰冷的煤堆,只为藏匿……
言辙猛地抽回手,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已是一片冷汗。
这不是普通的金属,甚至不是单纯的怨念造物。
这是一段被强行压抑、被暴力抹除的集体记忆的浓缩载体!
“这是什么鬼东西?”老刀也被这变故惊动,他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那面古旧的锈迹铜秤,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锈铁放上秤盘。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铁块与秤盘接触的刹那,原本干涸的秤盘中心,竟缓缓渗出几滴暗红色的、如同陈年血渍般的液体。
那根细长的秤杆指针像是发了疯,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发出的“吱吱”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旋转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最后,指针以一种近乎悲鸣的姿态,骤然停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刻度上。
秤杆的尽头,两个猩红的古篆缓缓浮现。
【十万怨】
十万人的怨念!
“让我看看。”阿梅脸色凝重,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铁块上那三个深刻的字。
她的指尖温润,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当她触摸铁块时,那股暴戾的气息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闭上眼,嘴唇微动,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她低声念出了几个陌生的名字。
“张大栓……李阿妹……陈铁柱?”
每念出一个名字,她自己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念到第三个名字时,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这些……这些是我老家族谱上,曾祖父那一辈的名字!他们都是在同一时期失踪的族人!”
旁边的小伍,从看到那块铁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对劲。
此刻听到阿梅的话,他更是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声音都带着颤抖:“我……我妈跟我说过,我太爷爷……就是死在城郊的老钢厂,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尸骨无存……”
三人的反应,如同一道道惊雷,彻底印证了言辙的判断。
这块锈铁,它连接的不仅仅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更是无数个像阿梅和小伍家一样,被强行斩断了根源的血脉。
“它在指引我们。”言辙重新拾起那块锈铁,掌心传来一阵灼热的共鸣感,铁锈脉络在他脑海的星图中愈发明亮,隐隐指向城郊的方向。
“小齿轮的昏厥,和它有关。想救他,我们必须去源头看看。”
一行人不再迟疑,循着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共鸣,驱车直奔城郊那片早已废弃的工业区。
巨大的废弃钢厂如同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骨骸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
破败的高炉上爬满了铁红色的锈迹,仿佛凝固的血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腐朽和尘埃混合的味道,言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这片空间中漂浮着近乎凝固的词条——【无人问津】、【废弃之地】、【被遗忘的角落】。
就在他们踏入厂区的一刹那,一个佝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不远处的角落。
那是一个满脸皱纹、身形干瘦的老妇,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布衣,手中拿着一把光秃秃的竹帚,正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
可她脚下是龟裂的水泥地,根本没有任何灰尘。
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年。
是灰嬷。
她没有看众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空气。
她只是旁若无人地扫着地,口中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们来晚了九十九年……整整九十九年……”
她顿了顿,扫地的动作停下,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言辙等人的身影。
“但……还不算太迟。”
说完,她不再言语,转身拄着扫帚,一瘸一拐地向厂区深处走去。
言辙几人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灰嬷引领他们绕过倒塌的厂房,穿过杂草丛生的铁轨,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锈蚀得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