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辙的视野中,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孩子脸庞,与阿梅下属们决绝的辞职背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一柄刺穿心脏的冰锥。
他看清了,在那场被他定义为“背叛”的集体离职风波中,那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曾鼓起最大的勇气,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进一个准备签下辞职信的阿姨手里。
纸条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阿姨,别怕,我妈妈说,坏人不能一直赢。”
然而,那个阿姨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幕,在言辙的“显影视野”中被无限放大。
他当时只看到了结果——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被架空的阿梅和这个孩子。
他先入为主地将这孩子判定为阿梅强行留下的“人质”,是胁迫员工的工具,甚至是这场风波里最无辜也最可恶的“帮凶”。
于是,他动了笔。
【众叛亲离】。
四个冰冷的字,如同来自神明的诅咒,轻易地烙印在了一个七岁孩子的命运之上。
他以为自己是在惩罚一个复杂的成人世界里的帮凶,却从未想过,自己亲手将一个试图反抗黑暗的孩子,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我……判错了。”
言辙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碎玻璃。
他眼前的旧市集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那张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男孩在福利院角落里蜷缩的瘦小身影。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被最信任的母亲“抛弃”,被所有熟悉的叔叔阿姨“孤立”,最后连整个世界都对他关上了门。
言辙甚至不敢想象,这三年来,这个孩子是如何在【众叛亲离】这个无形囚笼的啃噬下,熬到今天的。
他必须去见他。
不是为了审判,也不是为了修正,而是为了……赎罪。
市郊的福利院,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言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过稀疏的林荫,潜入了那栋略显陈旧的建筑。
在长长的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的房门后,他看到了那个男孩。
他叫小希。
此刻,小希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怀里抱着一个掉漆的玩具机器人,那是他被送来时唯一的行李。
他的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在言辙的“显影视野”里,男孩的头顶上,【众叛亲离】四个大字黑气缭绕,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罩,将他牢牢封锁。
那黑气甚至侵蚀了他本身最基础的词条——代表生命活力的【孩童】二字,都已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熄灭。
言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上前,想告诉他一切都是个错误,想用尽所有办法抹去那个该死的词条。
可他不敢。
他就是那个施咒的恶魔,他的每一次靠近,都可能让这个本就破碎的灵魂,彻底崩解。
他的善意,在此刻就是最锋利的刀。
就在他僵在原地,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没时,三道熟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老刀,阿梅,小伍。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言辙痛苦的背影。
他们通过各自的方式,早已知晓了事情的全部。
老刀手里提着他那杆从不离身的旧秤,秤盘里没有货物,只有一小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他走到男孩的房门外,轻轻将秤放在地上,秤杆微微晃动,最终指向一个公平的刻度。
这杆秤,曾称量过无数交易,今天,它称量的是一份迟来的歉意。
阿梅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满了她那些离职下属后来写给她的信。
信里有道歉,有祝福,也有对新生活的描述。
她将信封靠在门边,信封上写着“给小希”。
这是在告诉他,那些离开的人,从未真正忘记他。
小伍则拿出了一个空药瓶。
他的母亲已经苏醒,这个药瓶曾装满了延续生命的希望。
现在,他将这个空瓶放在门口,寓意着痛苦的终结与新生的开始。
三件物品,代表着三种新生——公平、接纳与治愈。
当最后一件物品放下时,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那个身穿古代服饰的记账童,抱着巨大的账本悄然浮现。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上,倒计时已经消失,只剩下一行闪烁着血光的字迹,仿佛是刚刚用鲜血写就:
【误判之债,非惩非罚,唯悔可平】
八个字,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言辙的心上。
不是惩罚,不是抹杀,而是……悔过。
言辙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面对着悬浮在空中的残卷。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膝重重跪地!
膝盖与冰冷的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猛地划过左手手腕。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中凝聚成一滴悬浮的血珠,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以血为墨!
言辙的眼神中再无半分审判者的冷漠与高傲,只剩下最纯粹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