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言辙的显影视野中,那些原本泛黑的【住户】词条,瞬间齐刷刷地转变成了冰冷的【旁观者】。
一股无形的隔阂之力笼罩了整条街,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被孤立了。
这是债的领域,他若敢对老刀动用任何强制手段,识海残卷上的【债痕】必将加深一分。
言辙沉默片刻,没有选择对抗,反而转身回屋,取出一本泛黄的《弹性生活手册》,翻到其中“迟到的善意”一节。
他走到老刀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三年前,你放高利贷逼死人,是恶。但十年前,你也曾冲进火场,救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如今是城西消防支队的队长。你,不是天生的恶人。”
老刀那双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肩上扛着的锈秤,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的一声颤动。
黄昏时分,言辙在地铁站出口见到了阿梅。
她站在人潮汹涌的出口,将那张撕碎的全家福一把扬向天空,任由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她不靠近,也不说话,只是让风把那些承载着破碎幸福的纸片,一片片吹到言辙的脚边。
显影视野中,她头顶的【未偿之名】如荆棘般缠绕,散发着怨毒与不甘。
言辙没有开口,只是蹲下身,在无数路人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中,一片片地拾起那些碎片。
他用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最终,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在他的掌心重现。
他抬起头,轻声说道:“你匿名资助了山区学生整整五年,那个孩子给你写了十二封感谢信,但全被你丈夫发现后烧了。他认为你在外面有人,你百口莫辩。你不是没爱过,只是爱错了方式,也信错了人。”
阿梅一直紧握的拳头,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说我该散尽家财……可没人告诉我,我也可以被原谅。”
话音落下的瞬间,言辙识海中的残卷微光一闪,七道裂纹中的一道,竟探出了一缕比蛛丝还细的金丝。
金丝穿透虚空,轻轻缠绕在阿梅的手腕上,停留了三秒,随即悄然缩回。
夜色降临,小伍约他在医院的天台见面。
言辙抵达时,小伍正背对着他,沉默地望着楼下某扇亮着灯的病房窗口。
“我妈还是醒不过来。”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砾磨过,“但我每天都来给她念新闻,念报纸。医生说没用,但我不信。你说我倒霉,没错,我倒霉透了。可我宁愿一辈子这么倒霉,也不愿意她就这么走了。”
言辙的显影视野中,小伍身上那团【霉运缠身】的词条黑雾般浓郁,但在那团黑雾的核心,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始终未曾熄灭的金色光痕,那是【孝子】的印记。
言辙走到他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符文碎片,那是他早年得到的法器“共信之链”的一部分。
他将碎片嵌入天台的一块地砖缝隙中,低声道:“你不是被命运压垮的人……你是用脊梁撑住命运的人。这份孝心,就是你的信物。”
符文嵌入的刹那,微光一闪即逝。
小伍头顶那焦黑的【未偿之名】,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上面竟浮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深夜,三人皆已离去。
城郊的一座废弃石碑前,债娘静静伫立,耳朵诡异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聆听着整座城市的脉动。
她身后,一个手捧残破账本的记账童虚影浮现,账本上,原本属于老刀、阿梅、小伍的三行血字,其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
“……有人,开始还了。”债娘喃喃自语,脸上无悲无喜。
与此同时,旧书店的密室中,言辙识海内的残卷上,七道裂纹竟同时渗出了纯粹的金色丝线。
这些金丝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温润。
它们在残卷中央缓缓交织、缠绕、凝结,最终化为一枚古朴的印痕,印痕上是一个繁复的“偿”字。
【偿印】初成。此印,可抵消一次词条反噬的致命伤害。
言辙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识海中那枚温热的印痕,低声说:“原来,这支能改写他人命运的笔,也得先学会写自己的悔过书。”
他抬起头,望向密室那扇小小的天窗。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挣脱黑暗,洒落下来。
光线投射在地面上,拉出了一道清晰而完整的影子。
他的影子,终于回来了。
然而,偿印只是一道护身符,并非债务的终结。
言语的慰藉,也只是在沙上建塔,风一吹就散。
他必须找到更坚实的根基,去真正地“偿还”这笔债。
老刀的故事,那个被从火场中救出的孩子……
言辙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口说无凭,真相需要被验证。
而尘封的真相,往往就埋藏在早已被人遗忘的灰烬里。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那栋十几年前就险些付之一炬的旧居民楼,以及市消防局的档案室,或许还保留着当年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