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牵着江缘的手,脚步轻飘飘地踩在这片未知天地里——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蓬松的云絮上,没有实感,只有视觉里的“地面”微微凹陷,又迅速弹回平整。视野正中心是那棵遮天蔽日的通天树,树干粗得要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深褐色的树皮裂着纵横的沟壑,像老人口中没牙的纹路,沟壑里嵌着细碎的光斑,是透过枝叶漏下的“光”。树冠铺展开来,枝叶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沉甸甸地垂在半空,每片叶子都大得像把蒲扇,边缘卷着些不知名的纹路,风一吹,枝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远处轻声说话。
而树之外的世界,是漫无边际的空洞白色——不是雪的白,不是纸的白,是那种“什么都没有”的白,像被水洗过千万次的画布,连空气都带着虚无的质感,吸进肺里,是凉丝丝的空。远处稀稀拉拉走着几行人,他们的身影是模糊的黑色剪影,轮廓软塌塌的,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片,在白色背景里像落了几粒灰尘,渺小得几乎要融进那片空茫里,连脚步都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身影缓慢地移动,像被按了0.5倍速的电影画面。
夏然的指尖微凉,指腹贴着江缘的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却连自己的手都像不属于身体——牵着江缘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她抬起头,望着这片陌生又熟悉的空间,眉头轻轻皱着,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茫然:“我们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啊?这里确实让我有点迷失了……就像掉进了谁的梦里似的。”她顿了顿,眼神突然放空,瞳孔里映着的白色慢慢被另一个画面覆盖,“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画面——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客舱的舷窗边,舷窗是老式飞机的圆形窗,玻璃上凝着层薄雾,能看见外面灰蓝色的云。她穿着件卡其色的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胸针,正跟两个陌生大叔对峙。”
“其中一个年轻人满脸胡茬,胡茬糙得像砂纸,下巴上还沾着点面包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员工服装,胳膊上有道浅疤;另一个长头发,发梢垂到肩背,发尾有点卷,看着有个三四十岁,穿件深蓝色的战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的腕圈——是朵歪歪扭扭的玫瑰。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那个大胡子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像……像很久之前在哪个巷口见过的人,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夏然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指甲抠进掌心,却没感觉到疼——这片空间连“痛觉”都带着虚无的滤镜。
江缘蹲下身,小手按向脚下的白色大地——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地面”,没有泥土的粗糙,没有石头的坚硬,只有视觉里的凹陷,像按在一团流动的光里。他缩回手,指尖还留着虚无的凉意,那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裹住了他的小臂。他抬起头看着夏然,声音软乎乎的,却带着梦呓般的恍惚,连眼尾都泛着点水汽:“夏然姐姐,我也看见了画面。不是你的画面,是……是我的?”
“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站在一片灰蒙蒙的地方,那地方的天是土黄色的,像被沙尘暴裹住了,她穿件黑色的紧身衣,跟你现在身上这件有点像,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然后有段意识钻进我脑子里,滑溜溜的,抓不住——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居然满是胡渣,扎得手疼,像个三十多岁的大人。”江缘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光滑的下巴,眼神里是分不清现实的迷茫,“还认识了几个人:艾适是个四十岁的大叔,总有股淡淡的不安;周契的头发是黑红色的,披头散发的,耳朵很尖,笑起来有颗虎牙;刘司阳穿件白色的衬衫,扣子总扣到最上面一颗,说话低声下气的;还有史密斯·贝尔格拉,是个外国人,鼻子很高,总说‘同志’。”
“好像还有个‘命七百贾案’,他们总在偷偷说这个名字,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最后画面里,还有将来的你——夏然姐姐。”
他的话音刚落,夏然突然捂住胸口,呼吸猛地一滞——那股窒息感不是来自空气,是来自身体里的“变化”:她身上的短袖和牛仔裤像被浸了墨,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收紧,浅蓝色的牛仔变成了哑光的黑,短袖的领口收窄,裹住了肩颈,最后变成了一袭黑色紧身衣,布料贴在皮肤上,像第二层皮肤,泛着冷感的光泽,连袖口都嵌着细银线,在光线下闪着碎光。
“我不是有意被贾案拉拢的,江缘!”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抓着紧身衣的领口,像是想把这层不属于自己的布料扯开,“是他们找到我的,说能保你安全……我没办法。”这句话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吐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江缘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下——原本稚嫩的童声慢慢沉了下去,从软乎乎的奶音变成了成熟男人的沙哑嗓,像砂纸擦过旧木头,带着岁月磨出来的粗粝:“为什么会这样?夏然?这难道是金利缘恒的能力吗?它能把‘未来’拽到现在?”
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舒展:马褂的布料“嘶啦”一声被撑破,肩膀变宽,腰线拉长,原本空荡荡的裤腿被笔直的腿填满,最后马褂彻底碎成了布片,落在白色的“地面”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洗得发白的照相馆制服:藏青色的员工服装款式,领口别着颗褪色的塑料纽扣,纽扣上印着模糊的“oney”字样,左胸的口袋里露着半截钢笔,笔帽是磨掉漆的黑色。
他抬起头,盯着夏然,眼神里的童真彻底褪去,只剩疲惫的锐利,像被磨钝又重新开刃的刀:“刘司阳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总跟着你,眼睛里的光像要把你吞掉。还有艾适——他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们究竟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