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寿纸人。」陈九皋冲过来抢,「快扔了!」
纸人突然睁开眼。
我倒退两步,看见纸人脸上画着张痛苦的脸,正是张鹤年的模样。它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纸身慢慢膨胀,竟渗出鲜血。
女人尖叫着后退,撞翻了供桌。香炉里的香烧得极快,青烟凝成张鹤年的轮廓,扑向纸人。两者纠缠着,纸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最后化作一滩黑灰。
「这是...」我扶住陈九皋,「怎么回事?」
他颤抖着捡起银簪:「这是我娘的。当年她和张举人定了亲,可张举人救我娘那天,她亲眼见他溺死...后来她疯了,说要把张举人留在身边,就用纸人续他的命。每年中元节,她都要烧一个借寿纸人,让张举人...」
「让她丈夫替她死?」
陈九皋点头:「我娘跳河后,纸人就埋在西厢房。这些年,张举人的魂被纸人困着,没法投胎。阿梨...她是张举人的女儿。」
院外传来铜铃声。阿梨拖着铁链跑过来,后颈的胎记泛着青:「爹!又有客人来了...」
我们抬头,看见个穿藏青长衫的男人站在院门口。他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蓝火和陈九皋的那盏交相辉映。
第三章·双生提灯人
来人叫周鹤年,是省城来的风水先生。
他盯着陈九皋的灯笼:「兄弟,你这灯有问题。」
陈九皋冷笑:「比不得周先生的宝贝。」
周鹤年从包里掏出面铜镜,镜面映出灯笼的蓝火:「冥火勾魂灯,专引孤魂野鬼。你提着它,是想当阴差?」
我心里一惊。昨晚看到的窗纸影子,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陈九皋沉默片刻,扯开衣领。他胸口有道狰狞的伤疤,像被什么东西撕开的:「我娘跳河那天,我被冲到下游。张举人救了我,自己却...后来我每夜做梦,都看见他站在水里,说『替我提灯』。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影子没了,只能提着灯找他。」
周鹤年脸色变了:「你是替死鬼。张举人阳寿未尽,被怨气缠住,需要个阳气旺的人替他受轮回之苦。你就是那个替身!」
院外的铜铃声越来越急。阿梨跌跌撞撞跑进来,铁链拖在地上,撞出火星:「爹!张举人...张举人在井里!」
我们跑到后院。那口枯井不知何时冒出水来,水面浮着无数纸人,都是穿红嫁衣的,胸口插着银簪。水面倒映着张鹤年的脸,他嘴里念叨着:「跟我走...跟我走...」
陈九皋举起灯笼。蓝火暴涨,照见井里的张鹤年——他浑身湿透,青衫贴在身上,手里也提着盏白纸灯笼。
两盏灯笼碰到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啸。
张鹤年的魂体从井里飘出:「九皋,你娘等我五十年了。跟我走,我们去阴间拜堂。」
陈九皋哭了:「我不是你儿子。我是陈记更夫的儿子,我娘是被你娘逼死的!」
原来当年,张鹤年的未婚妻(即陈九皋的母亲)并未疯,是她怕张举人救她时会毁了清誉,才谎称自己被他强逼。后来张举人溺亡,她愧疚难当,才编出「张举人救我」的故事,让自己带着罪孽活下去。而陈九皋的母亲跳河,是因为无法承受谎言带来的折磨。
「所以阿梨是张举人的女儿,我也是张举人的儿子?」陈九皋崩溃,「那我到底是谁?」
周鹤年举起铜镜。镜中映出两个提灯人,一个穿着月白,一个穿着藏青,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们是双生魂。」他说,「张举人的怨气和陈九皋的愧疚,缠成了一个结。要解开,必须有人替他们超度。」
第四章·灯烬魂归
我们回到客栈大堂。张鹤年的魂体飘在半空,陈九皋跪在地上,手里攥着母亲的旧帕。
「我不怪你。」陈九皋说,「是我娘对不起你娘。但你也不能困着我,让我永远找不到自己。」
张鹤年的魂体颤抖着:「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周鹤年取出符咒:「张举人,你阳寿未尽,本不该死。是陈夫人当年的谎言害了你。现在,我替你解了怨气,你走吧。」
符咒燃起金光,照得张鹤年的魂体渐渐透明。他看向陈九皋,露出释然的笑:「照顾好阿梨。」
话音刚落,他便消散了。
陈九皋捡起地上的灯笼,蓝火慢慢熄灭。阿梨扑进他怀里,哭着说:「爹,我以后再也不闹了。」
雨又开始下了。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陈九皋送我到门口。他的灯笼换成了普通的油灯,暖黄的光映在脸上,没了之前的阴郁。
「你说,提灯人到底是什么?」我问。
他笑了笑:「大概是执念吧。有人执着于找答案,有人执着于赎罪。等他们都放下了,灯也就灭了。」
我走出松荫镇,回头望去。青棠客栈的灯笼在雨幕里摇晃,像盏不会熄灭的灯。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冬天,松荫镇下了场大雪。有人在西厢房发现块墓碑,刻着「张鹤年与妻陈氏之墓」。墓前摆着两盏白纸灯笼,蓝火早已熄灭。
尾章·灯影长存
今年清明,我又路过松荫镇。
青棠客栈已经改成了茶馆,老板是个年轻人。他说陈九皋和阿梨去了外地,临走前把客栈卖了,还捐钱修了座桥。
我坐在茶棚里,听老人讲古。他们说松荫镇的雨特别多,总有些穿青衫的人提着灯笼在雨里走。
「那是提灯人。」老人压低声音,「给迷路的人照路呢。」
我望着窗外的雨丝,恍惚又看见那盏白纸灯笼。蓝火明明灭灭,照见人影子,却照不见提灯人自己。
或许有些执念,本就是要永远提着的。
就像这人间,总有灯要提,总有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