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篇 焚台(2 / 2)

他拿起一片暗红色的、绣着缠枝莲纹的残片,凑近鼻子闻了闻。除了焦糊味,确实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陈旧血液混合着霉菌的腥臭味。

顾远山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些戏服,似乎并不简单。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还在官场时,似乎听说过一桩秘闻。说的是某位被抄家灭门的贵族后裔,家中有许多价值连城的戏服和行头,后来不知所踪。难道……同乐班的班主赵福,或者他的戏班,与这件秘闻有关?

赵福年轻时曾是个武生,后来摔断了腿,才不得不做了班主。但他身上似乎总有一种与底层戏子不太相符的气质,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警惕。

会不会,赵福并非一个简单的戏班班主?他收藏这些贵重的戏服,是否另有目的?甚至,他建立这个戏班,本身就是为了隐藏某些秘密?

顾远山越想越觉得可疑。如果赵福真的与某桩旧案有关,那么他被人灭口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而那场大火,也极有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同时毁灭证据。

可是,谁会知道赵福的这个秘密?谁又能有如此大的手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和他的戏班赶尽杀绝?

顾远山再次想到了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仅仅是因为求娶巧娘不成,就下此毒手,并且用如此歹毒的方式?这似乎有些太过小题大做。而且,如果那位公子是凶手,他又是如何知道赵福的秘密,并且能动用如此手段的?

这其中,似乎还隐藏着另一条线索。

顾远山决定,要从两个方向着手调查:一是追查那些贵重戏服的来源,二是重新梳理吏部侍郎家公子的人际关系,看看他除了巧娘之外,是否还与其他人有过节,尤其是与赵福或者同乐班有关的人。

就在顾远山陷入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进来的是他的一位远房表亲,名叫顾婉儿。顾婉儿年方十八,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尤其擅长音律,是顾远山颇为疼爱的晚辈。

“表哥,我听说你最近在查逍遥楼戏班的事?”顾婉儿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

顾远山点点头:“嗯,你怎么知道了?”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呢。说那戏班死得蹊跷,还说戏台闹鬼……”顾婉儿的声音有些低沉,“表哥,我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那些人,死得实在太惨了。”

顾远山看着眼前这个善良而敏锐的表妹,心中一动,便将戏服残片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大致说了一些。

顾婉儿听完,也是面色凝重。她拿起那片绣着缠枝莲纹的暗红色残片,仔细看了看,忽然说道:“表哥,你看这花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哦?在哪里?”顾远山精神一振。

顾婉儿歪着头,努力回忆着:“好像是……在我娘留下的旧箱子里,见过一块布料,上面的图案和这个很像。不过我娘的箱子早就封存多年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顾远山心中又是一动。顾婉儿的母亲,是他的姑姑,也是一位出身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精通诗画音律,但在顾婉儿幼年时就因病去世了。她留下的遗物,大多是一些女儿家的东西,顾远山也并未仔细整理过。

“能不能找出来让我看看?”顾远山问道。

“好,我回去找找看。”顾婉儿点头答应。

或许,这块看似不起眼的戏服残片,真的能成为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而隐藏在戏服背后的秘密,以及同乐班全伙被焚的真相,也将在不久的将来,被逐渐揭开。只是,当真相大白之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顾远山不敢去想。

第七章:地下的冤魂

顾婉儿果然在她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块保存完好的、与戏服残片上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红色锦缎。那锦缎质地柔软,色泽深沉,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繁复而诡异的缠枝莲纹,莲花的中心,似乎还镶嵌着极细小的、如同血珠般的红色宝石。

顾远山拿到这块锦缎后,立刻请来京城最有名的鉴宝师和丝绸专家进行鉴定。

专家们的结论,让顾远山和顾婉儿都大吃了一惊。

这块锦缎的材质和工艺,都堪称极品,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更令人惊奇的是,根据锦缎上附着的特殊污渍和残留的痕迹分析,以及金银丝线中混入的微量金属成分判断,这块锦缎很可能来自于一件……入殓时所穿的、带有特殊含义的“冥衣”!

而那暗红色的底色,并非仅仅是染料所致,似乎还混合了……某种动物的血液,经过特殊处理而成。

至于那莲花图案和宝石,更是大有来历。这种莲花纹饰,是几百年前一个已经覆灭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教派——“血莲教”的标志。而那些红色宝石,据说是产自西域某个早已消失的古国,传说有通灵之力,常被用于某些邪恶的仪式。

血莲教……顾远山对这个名字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曾在一些记载前朝秘闻的野史中看到过关于这个教派的零星记载。据说,这个教派行事诡秘,崇拜血腥与暴力,擅长使用各种巫蛊邪术,甚至不惜以活人献祭。因其行为残忍,危害极大,早已被朝廷联合武林正道联手剿灭,按理说早已绝迹于江湖。

难道,同乐班的班主赵福,竟然与这个失传已久的邪教有关?

他收藏的那些贵重戏服,难道都是当年血莲教的遗物?甚至,是用于某种邪恶仪式的法器?

这个猜测太过惊悚,让顾远山一时间难以接受。但鉴宝师和专家的分析,却又似乎指向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

如果赵福真的与血莲教有关,那么他拥有一件用血莲教标志和邪术材料制成的“冥衣”,似乎也并非不可能。可他为什么要收藏这些东西?难道他还在秘密进行着某些邪恶的活动?

而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是否知道这些内情?他的死,又是否与赵福和血莲教有关?

顾远山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黑暗而危险的秘密漩涡的中心。

与此同时,逍遥楼废墟上的“闹鬼”事件,似乎愈演愈烈。

之前出现的哭声、低语、幻影,现在变得更加清晰和频繁。甚至有官差在夜间巡逻时,亲眼看到一个穿着戏服的、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影子,在废墟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惨叫,最终化为灰烬。

还有人说,在废墟深处,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和小孩子的嬉闹声,可废墟里除了一片焦土,什么都没有。

恐慌的情绪在京城蔓延。关于逍遥楼闹鬼的说法,几乎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官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又束手无策。仵作和仵作们检查了无数次废墟,除了那些无法解释的奇怪痕迹和气味外,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

顾远山知道,这些“闹鬼”现象,绝非偶然。它们一定与废墟下掩埋的真相,以及那些枉死之人的怨念有关。

他决定,再次前往废墟,这一次,他要尝试着深入废墟的中心区域,也就是那座戏台坍塌的地方。他想亲自感受一下,那里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这一次,他没有带随从,只是独自一人,在一个黄昏时分,悄悄地进入了封锁区域。

夕阳的余晖将废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仿佛鬼魂在低语。

顾远山走到戏台坍塌的废墟前。这里堆积着大量的木炭和瓦砾,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但当他靠近时,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冷、更加压抑的气息。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在厚厚的焦土和灰烬之下,他似乎能感觉到某种……律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蠢蠢欲动。

他伸出双手,拂开表面的浮土和炭渣。渐渐地,他发现地面的触感有些不对劲。这里的泥土,似乎比周围的更加松软、更加潮湿。

他心中一动,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小心地撬开了一块较大的木炭。的、如同淤泥般的物质!

那淤泥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正是之前在戏服残片上闻到的味道!而且,在那淤泥之中,似乎还混合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的粉末?

顾远山强忍着恶心,用刀尖挑起一点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骨灰!

是人的骨灰!

顾远山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收缩。

难道……戏台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建造这个戏台的人,或者后来对它动手脚的人,其心思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他继续往下挖。淤泥越来越厚,骨灰也越来越多。他甚至在淤泥中,发现了一些破碎的、无法辨认的骨头碎片,以及几颗已经炭化的、小巧的……牙齿?

这些牙齿,看起来不像是成年人的。

难道……当年建造这个戏台,或者在它被改建、重建的时候,曾经有过……活人献祭?!

顾远山不敢再想下去。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短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救……救我……”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像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顾远山猛地转过身,四下张望。

夕阳已经落下,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废墟的轮廓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巨兽。

“谁?谁在那里?”顾远山颤声问道,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没有人回答。只有晚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阿爹……阿娘……我怕……”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就在他的脚边。

顾远山低头看去,只见浓重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壮着胆子,慢慢走近。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那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散乱,脸上沾满了污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小妹妹?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顾远山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他,嘴唇翕动着:“……我……我找不到……阿爹阿娘了……这里……好黑……好冷……”

“你阿爹阿娘呢?”

“……他们……他们被埋在腔,“……戏台……塌了……压到他们了……”

顾远山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这又是一个在大火中被活埋的可怜孩子。只是,之前清理废墟时,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帮你找阿爹阿娘。”顾远山试图安抚她。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不敢……他们……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是谁?”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尖叫起来:“……鬼!鬼!他们都变成鬼了!”

随着她的尖叫,周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

那些眼睛密密麻麻,布满了废墟的断壁残垣,如同野兽的眼睛一般,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紧接着,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原始的、暴戾的、充满了仇恨和痛苦的情绪。

顾远山吓得魂飞魄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惊动了废墟真正的主人——那些被大火吞噬、含冤而死的戏班成员的怨魂!

那个小女孩,恐怕并非活人,而是……众多冤魂中的一个!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想逃跑。但已经晚了。

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将他团团围住。那些黑影扭曲、变形,有的像是穿着戏服的人形,有的则完全是无法名状的、充满恶意的形态。他们发出无声的咆哮,一步步向顾远山逼近。

顾远山惊恐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一块冰冷的、焦黑的戏台残骸上,退无可退。

他绝望地看着那些逼近的怨魂,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仇恨之火。

就在这时,那个白衣小女孩,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起头,那张沾满污垢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也要……留下来吗?”她用那尖利的声音问道。

然后,在顾远山惊恐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开始发生变化。她的身体迅速拉长、扭曲,皮肤变得惨白而透明,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嘴巴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了里面尖锐的、如同野兽般的牙齿……

她,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厉鬼!

而随着她的变化,周围那些黑影也变得更加狂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顾远山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八章:戏班的最后演出

就在顾远山以为自己死期已至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阵清脆悦耳的、如同玉石相击般的铃声,突然在废墟中响起。

这铃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怨魂们的嘶吼和咆哮。

所有正在逼近的怨魂,动作都为之一滞,脸上露出迷茫和痛苦的表情。

那个刚刚变成厉鬼的小女孩,也停下了动作,歪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温柔而悲伤的歌声,悠悠地在夜空中响起。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唱腔婉转,如泣如诉,仿佛浸透了无尽的哀愁和思念。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是《采桑子》的调子,唱的却是离别的悲伤和对团圆的期盼。

随着歌声响起,那些怨魂眼中的狂暴和戾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悲伤和怅惘。他们不再嘶吼,不再逼近,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在倾听着一首来自遥远过去的歌谣。

顾远山愣住了。这歌声……这铃声……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猛地想起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唱腔婉转的花旦——巧娘!

难道……是巧娘的魂魄?

歌声和铃声越来越清晰。废墟中央,戏台坍塌的地方,开始弥漫起一层淡淡的、柔和的白光。

白光之中,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

一个身穿白色戏服、身姿曼妙的女子,缓缓走出。她身姿婀娜,水袖轻扬,虽然面容依旧模糊,但那窈窕的轮廓,分明就是巧娘!

巧娘的身后,跟着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儒衫,正是文生!他的咳嗽声似乎已经消失了,眼神中带着一丝解脱和……悲伤。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影。有憨厚老实的武丑石磊,有醉醺醺的老琴师周胖子,还有两个穿着戏服、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正是瘦猴和小石头!

他们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幻,仿佛是由烟雾和光芒凝聚而成,但他们的样子,却比生前更加清晰,也更加……平静。

他们,竟然都回来了!以这种方式!

“巧娘……文生……”顾远山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公子……”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是巧娘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向顾远山,虽然面容模糊,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了然和感激。“……多谢……您的……援手……”

顾远山这才明白,刚才那块锦缎,以及他来此探寻真相的行为,或许并非偶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巧娘他们,或许早已知晓他的存在,也知晓他想要探寻的真相。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一个能够倾听他们诉说的人。

“你们……不是已经……”顾远山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的肉身虽毁,但怨念未消,魂魄也被禁锢于此。”文生缓步上前,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清明,“这座戏台,,进行过许多邪恶的仪式,祭祀那些所谓的‘莲神’。后来,血莲教覆灭,但这座戏台的‘污秽’却留了下来。”

“我……我的父亲,曾是血莲教的余孽,他带着这件‘冥衣’和一本邪术秘籍,隐姓埋名,加入了戏班,希望能找到机会,恢复血莲教的荣光。”巧娘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悔恨,“我……我不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对我很严厉,从不让我接触外人……那根木柱,是他当年用来固定邪术阵法的……”

“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他并非杀害我们的凶手。”文生接着说道,“他确实垂涎我的美貌(他指了指巧娘),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他自己的父亲,派人暗杀了。因为他父亲发现了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真正的凶手,是当年血莲教的一个漏网之鱼,一个心狠手辣的老怪物。”巧娘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得知赵福(她的父亲)还活着,并且藏匿着血莲教的邪物和秘籍,便想要杀人夺宝,并且毁灭一切证据。于是,他趁着我们演出《白蛇传》的当晚,潜入戏班,在那根木柱上涂抹了特制的易燃药剂,并点燃了引线。”

“那场大火,并非意外,也不仅仅是毁灭证据,更是为了……用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的鲜血和生命,来献祭他那个邪恶的主子!”石磊的声音带着愤怒的咆哮,虽然他此刻的形象依旧温和。

“我们死得太冤了!太不甘心了!”周胖子也嚷嚷道,酒意早已全无,“我们要报仇!我们要让那个老怪物付出代价!”

他们的怨念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周围的白光都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一股强大的、充满悲伤和愤怒的气息弥漫开来。

顾远山被他们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真相竟然是如此曲折和黑暗!血莲教的余孽,隐藏在戏班之中,利用戏班进行邪恶活动,甚至不惜牺牲无辜的戏子来献祭!而那个可怜的吏部侍郎公子,只是一个被牵连其中的、同样悲惨的牺牲品。

“那……那个老怪物是谁?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顾远山急切地问道。既然找到了真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们讨回公道。

巧娘和文生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凝重。

“我们知道他是谁。”巧娘缓缓说道,“但是……他隐藏得太深了,势力也很大。而且,他似乎……对我们戏班,或者说,对这座戏台,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如果我们直接去找他,恐怕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连累到您。”

“那……那你们回来,是为了什么?”顾远山不解。既然无法直接报仇,他们又何必冒险显形?

“我们的怨念太深,无法前往轮回。”文生解释道,“这座戏台,是我们悲剧的根源,也是我们最后的羁绊。我们的魂魄,被束缚在这里,无法解脱。”

“我们回来,是想……完成我们最后一场演出。”巧娘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带着一丝憧憬,“《白蛇传》……我们没有演完。我想……再演一次。用我们最后的力量,为所有被这场悲剧牵连的人……也为我们自己……唱最后一曲。”

“用这场‘演出’,来祭奠我们逝去的灵魂,也……将这一切,告知于天地。”文生补充道。

顾远山明白了。他们不是为了复仇而来,而是为了……谢幕。

用他们最后的、最凄美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悲剧。

“我……我能帮你们做什么?”顾远山看着眼前这些虽然虚幻、却充满执念的魂魄,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敬意。

“请您……留在这里,听完我们的……最后一场戏。”巧娘对着顾远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顾远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逍遥楼戏园子的废墟之上,在惨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白光之中,一场空前绝后、凄美而悲壮的“最后演出”,开始了。

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喧嚣的观众,只有废墟、冤魂,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巧娘和文生重新演绎起那出未完成的《白蛇传》。他们的表演,不再是戏台上的逢场作戏,而是融入了他们真实的经历和情感。

巧娘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恋、挣扎、痛苦和对自由的渴望。她的每一个水袖,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的悲歌。

文生的表演,则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奈。他不仅是白娘子的爱人,也是血莲教案的间接受害者。他对巧娘的爱,对自身命运的无力,对那些逝去生命的惋惜,都通过他的唱腔和身段,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石磊不再是那个插科打诨的丑角,他的表演充满了悲愤和力量。他用夸张的动作,控诉着世间的不公和邪恶。

周胖子也收起了平日的醉态,他用哽咽的唢呐声,吹奏着一曲哀婉的挽歌。

瘦猴和小石头,则在“戏台”(其实是废墟的象征)上奔跑、嬉戏,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然而,这美好的一切,却随着“水漫金山”的到来,而被无情的“洪水”(象征着邪恶和毁灭)所吞噬……

他们的表演,引来了废墟中所有怨魂的共鸣。那些原本充满怨恨和痛苦的魂魄,此刻都沉浸在这场“演出”中,他们的眼中流下了血泪,仿佛在通过这场表演,宣泄着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和悲伤。

顾远山静静地站在一旁,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绽放、凋零。他感受到了他们的爱与恨,悲与喜,以及那份深沉的不甘和绝望。

这场“演出”持续了很久,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巧娘和文生等人,在白光中缓缓向顾远山鞠躬。

“……多谢……公子……”巧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们的……演出……结束了……”文生微笑着,眼神中充满了释然。

“……希望……来世……我们……不再……相遇……在这……悲伤的……戏台……”

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晨曦之中。

随着他们的消散,废墟上那股压抑、悲伤的气息,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清晨微凉的空气,和一片死寂的焦土。

那个白衣小女孩的厉鬼形象,也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远山站在原地,久久无语。他知道,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恩怨,终于以这种方式,落下了帷幕。同乐班的冤魂们,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们的最后一场演出,是对命运的抗争,是对不公的控诉,也是对自己短暂而悲惨的一生的告别。

天亮了。阳光洒满了逍遥楼的废墟。

不久之后,官府组织人手,彻底清理了这片废墟。在清理过程中,他们在戏台中心的地基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中,除了那件诡异的血莲教“冥衣”和一本残缺的邪术秘籍外,还有一具早已腐烂的骸骨,以及一些信件和账簿。

根据这些遗物和信件,官府最终查明了当年血莲教案的全部真相,揪出了隐藏在幕后的那个血莲教余孽——一个名叫“无生老母”的老尼姑。她不仅策划了同乐班的惨剧,还涉及多起悬案和邪术活动。最终,“无生老母”被捉拿归案,明正典刑。

而那些在同乐班惨剧中受到牵连的人们,也得到了相应的抚恤和安置。

逍遥楼的废墟被彻底清理,改建成了一片普通的民居。关于那场大火和“闹鬼”的传闻,也渐渐平息,最终被人们所遗忘。

只有顾远山,常常会独自一人,来到那片民居附近,默默地站立片刻。

他会想起那个凄美的月夜,想起那场最后的演出,想起那些在火焰和怨念中挣扎、最终得以解脱的灵魂。

他知道,有些悲剧,一旦发生,便再也无法挽回。有些人,一旦逝去,便永远只能活在人们的记忆和传说中。

而他,有幸成为了这一切的见证者。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他仿佛又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悲伤而婉转的戏曲声,在风中飘荡。

那座化为焦土的戏台,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它所承载的那些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却仿佛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流传了下去。

就像那风中的余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