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壁义庄
时值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然边陲之地,仍时有诡异之事发生。南疆,十万大山连绵起伏,瘴气弥漫,林海深处,人迹罕至。官道蜿蜒,连接着散落的村寨与州府。就在这条官道旁,临近一处名为“断龙崖”的险峻所在,有一座孤零零的义庄。
义庄不大,青砖灰瓦,几根歪斜的木柱支撑着破旧的屋顶,院墙早已残破,几处豁口被枯藤缠绕,更显荒凉。这里本是收殓无名尸骨、暂放客死异乡之人遗体的地方,平日里除了偶尔路过的樵夫、猎户会匆匆一瞥,几乎无人踏足。
今日的义庄,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不仅是因为那轮惨白的残月高悬于墨色山峦之上,投下诡谲的光影,更因为义庄正屋里,那具新送来的尸体。
负责看守义庄的,是一个名叫老王的驼背老头,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快二十年,早已习惯了与腐朽和死亡为伴。但今晚,他却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刺骨。
新送来的尸体是在傍晚时分由两名衙役和几个胆大的脚夫送来的。死者是一名年轻的货郎,据说在断龙崖附近离奇失踪,数日后被人发现滚落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浑身是伤,死状可怖。县太爷验过尸,排除了他杀,但也查不出确切死因,只当是意外坠崖,便下令将尸体暂存于这最近的义庄,待家属认领或择日掩埋。
老王佝偻着腰,借着屋内昏暗的油灯光芒,打量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腥甜的气味,这气味让他有些反胃。按理说,人死之后,血气消散,气味会逐渐变得沉闷,但这具尸体的味道,却仿佛带着某种…活性。
“唉,又一个苦命人。”老王喃喃自语,拿起破旧的扫帚,象征性地扫了扫地面上的灰尘。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尸体的手——那只露在白布外的手,手指微微蜷曲着,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些黑色的泥垢,指尖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捏过。
老王皱了皱眉,心里泛起嘀咕。他干这行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但像这般死状诡异、又带着几分…奇异感的,却不多见。
后半夜,风声渐起,呜呜咽咽地吹过义庄破旧的窗棂,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老王裹紧了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袄,靠着墙角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是…咀嚼声?
声音很轻,很细微,像是有人在啃食什么坚硬的东西,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声音似乎就来自那具停放在屋子中央的尸体旁边。
老王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睡意全无。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还在继续,时有时无。他悄悄站起身,挪动着僵硬的双腿,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具尸体。油灯的火苗在他晃动的身影下摇曳不定,将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距离尸体越来越近,那咀嚼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味,比之前更加刺鼻,还夹杂着一丝…腐败的气息?可是,这尸体明明刚送来不久,不应该这么快就腐败……
老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用颤抖的手,慢慢地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月光和油灯的光线同时照亮了尸体。
老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瘫倒在地。
只见那具年轻货郎的尸体,此刻竟然是趴着的!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脖子几乎拧成了一百八十度,脸深深地埋在泥土和草屑之中。而他身下的地面,以及他裸露的后颈和部分手臂皮肤上,竟然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深浅不一,边缘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而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似乎就是从他身体下方传来的!
更让老王魂飞魄散的是,当他看清尸体的脸时,发现死者的眼睛竟然是睁开的!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义庄的死寂,老王连滚带爬地向门口扑去,却被脚下一个不明物体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向院外爬去,只想离这恐怖的地方越远越好。
就在他即将爬出院门豁口的时候,他感觉身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骤然加重。他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前挪动。
突然,他感觉一只冰冷、僵硬,却带着奇异力量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老王惊恐地回头,只见原本趴在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半跪了起来!它的头颅诡异地转动着,发出“咔咔”的骨骼摩擦声,那双黑洞洞的眼眶转向了他,嘴巴咧开一个不成比例的弧度,露出参差不齐、沾满暗红色物质的牙齿。
尸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只抓住老王脚踝的手,指甲变得又长又黑,闪着幽光,正用力地将他往回拖!
“救命啊!有鬼啊!”老王绝望地呼喊着,另一只脚胡乱地蹬踹着地面,试图挣脱。但那尸体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的触感透过破旧的鞋子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
老王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意识也开始模糊。他仿佛看到尸体背后,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穿着奇怪服饰的影子,散发着浓郁的黑气。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要将他也变成同样的东西……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传来!
“什么人!放开他!”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几支燃烧的火把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几个身着皂隶服饰、手持刀棍的公差冲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手中提着一柄铁尺。
看到公差的出现,那正奋力拖拽老王的尸体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松开了老王,重新倒在地上,但身体仍在微微抽搐着。
老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为首公差脚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鬼…鬼啊!尸体…尸体活了!”
那公差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又看了看吓破了胆的老王,沉声道:“怎么回事?”
第二章 怪案初现
来者正是负责南疆一带治安的捕快头领,姓陈,名忠,人称陈捕头。他为人正直,办案经验丰富,手下也尽是些精干之辈。今夜本是轮休,但他接到县衙差役飞报,说断龙崖下又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疑点颇多,便立刻带人赶来,打算亲自查验一番,顺便看看义庄是否稳妥。没想到刚到义庄门口,就听到了老王的呼救。
陈捕头一边安抚着瑟瑟发抖的老王,让他先去一旁休息,一边指挥手下举着火把围住尸体,防止它再次异动。他本人则手持佩刀,小心翼翼地靠近。
借着火光,陈捕头也看清了尸体的惨状。死状之诡异,远超他的预料。尸体表面并没有大面积的腐烂,但后颈和手臂有大片被啃噬的痕迹,伤口触目惊心。更奇怪的是尸体的姿势和僵硬程度——它并非完全的僵硬,而是呈现出一种…介于活人与死物之间的怪异状态。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邪恶的意志。
“将尸体翻转过来。”陈捕头命令道。
两名胆大的衙役互相看了一眼,壮着胆子,用刀鞘小心地撬动尸体的肩膀和腰部。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尸体被艰难地翻了过来。
当众人看到尸体的正面时,又是一阵惊呼。
死者的胸膛到腹部,竟然也出现了大片被啃噬的痕迹,甚至露出了部分内脏!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苍蝇聚集,也没有明显的恶臭,反而是一种…干燥的、带着金属锈味的腥气。而且,那些伤口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如同粉末般的东西?
陈捕头蹲下身,仔细检查。他用佩刀拨开死者沾满污秽的头发,发现死者的额头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某种符号,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成,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这是……”陈捕头皱紧了眉头,他从未见过这种符号。
“陈捕头,这尸体…恐怕是……”一名年纪稍长的衙役低声道,“怕是中了邪术,变成了…肉尸!”
“肉尸?”陈捕头抬头看向他。
“是啊,”那衙役脸色发白,“就是…就是那种被邪祟操控,死了之后还能活动的尸体。以前听老人说过,山里的某些邪教妖人会用秘法炼制这种东西。”
陈捕头心中一凛。关于“肉尸”的传说,他也略有耳闻,大多存在于乡野怪谈之中,正史野史偶有零星记载,但大都语焉不详,且多为耸人听闻。他身为朝廷捕快,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更相信人定胜天,律法无情。可眼前这具尸体,以及老王的遭遇,还有那诡异的伤口和符号,都在告诉他,这绝非寻常的命案。
“先将尸体重新放好,用草席盖住。”陈捕头沉声道,“老王,你再仔细说说,从接收尸体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如何?”
老王惊魂未定,喝了口水,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经过,着重强调了那诡异的咀嚼声、尸体诡异的姿势和眼神,以及最后抓住他脚踝的力量。
陈捕头听完,眉头锁得更紧。尸体自己移动姿势,死后力量未失,眼睛异常,还有那奇怪的啃噬痕迹……这一切都指向了某种超乎常理的存在。但他毕竟是捕快,职责是追寻真相,缉拿真凶,而非探寻虚无缥缈的鬼怪。
“县衙那边怎么说?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吗?”陈捕头问道。
“回陈捕头,县太爷验尸后,只说死因不明,暂时定性为意外坠崖。至于身份,”老王摇摇头,“那货郎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县太爷发了告示,至今无人认领。对了,陈捕头,那货郎的尸体送来时,好像……好像有个小陶瓶,放在他怀里,后来被县衙的仵作拿走了,说是要化验。”
“陶瓶?”陈捕头心中一动,“什么样的陶瓶?”
“很小,黑乎乎的,像是陶土烧制的,上面好像还有些红色的纹路。”老王努力回忆着。
陈捕头点了点头,对身边的衙役吩咐道:“你去县衙,找到负责验尸的仵作刘师傅,问问他那陶瓶现在何处,务必小心取来给我。记住,不要声张。”
“是!”衙役领命而去。
陈捕头又看向地上的尸体,沉思片刻,对众人道:“今晚之事,暂时不要外传。老王,你今晚受惊了,就在义庄旁边的耳房歇息吧,我让兄弟们守着。”
安排好一切,陈捕头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阴沉的夜空和远处黑黢黢的断龙崖轮廓,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具“肉尸”的出现,是否意味着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那个额头的符号,又代表着什么?
他隐隐觉得,这起看似离奇的“肉尸”案,或许与近年来流传于南疆一带的一些邪教传闻有关。据说,有一个名为“阴山教”的神秘组织,在暗中活动,行事诡秘,手段残忍,其信徒似乎修炼着某种旁门左道,能够驱使鬼魅,操控尸体。
难道,这具尸体,就是阴山教的手段?而那个陶瓶,又和他们的邪术有关?
陈捕头决定,明早天一亮,就必须亲自去县衙一趟,查看那个陶瓶,同时,也要再去一趟断龙崖,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这次,恐怕要动真格的了。
夜色愈发深沉,义庄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风声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第三章 阴山邪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捕头便带着两名精干的衙役,赶往县城。县衙的仵作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刘仵作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老头,面色微黄,眼神却十分锐利,手指常年接触尸体,指节粗大,带着一股淡淡的尸气。他正在收拾器具,看到陈捕头进来,有些意外,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陈捕头?这么早?可是那义庄的‘肉尸’出了什么事?”刘仵作显然也听说了昨晚义庄的骚动。
“刘师傅,正是为那事而来。”陈捕头开门见山,“昨晚那具尸体,情况特殊,我需要再了解清楚。另外,你可还记得尸体上发现的那个小陶瓶?”
刘仵作点点头:“记得,一个很小的黑陶瓶,巴掌大小,封口用的是蜡,上面用朱砂混合着什么暗红色颜料,画着一些奇怪的螺旋和点点图案,确实有些古怪。当时我觉得不宜破坏,便暂时收了起来,放在了这边的柜子里。”
他指了指墙边的一个旧木柜。陈捕头走过去,打开柜门,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那个陶瓶。瓶身冰冷,触手凹凸不平,上面朱砂绘制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那些螺旋和点点,组合起来隐约有些像星辰的排列。
陈捕头将陶瓶小心地取出,递给刘仵作:“刘师傅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或者,这上面的符号,代表什么含义?”
刘仵作接过陶瓶,仔细端详了许久,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这符号……确实从未见过。不是常见的道家符箓,也不是佛家的经文。至于这陶瓶本身,材质很特殊,非陶非瓷,质地坚硬,敲上去声音清脆。里面的东西……当时我没敢打开,怕破坏了证据,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打开,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陈捕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刘仵作,“刘师傅,这陶瓶关系重大,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必要的时候,只能如此了。”
刘仵作犹豫了一下,看着陈捕头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他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封口的蜡块,然后轻轻旋开瓶塞。
一股极其微弱、但又异常奇特的气味从瓶口溢出。那气味难以形容,像是古老的尘土、腐败的植物,又带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头脑发胀的腥甜。瓶身似乎也随之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两人凑近瓶口往里看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残留。
“奇怪……里面怎么是空的?”刘仵作愕然。
陈捕头也皱起了眉头。如果里面是空的,那这陶瓶的作用是什么?是某种容器?还是……里面的东西已经失效,或者被使用了?
“等等,”刘仵作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质小勺,小心翼翼地刮下瓶壁上残留的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微微尝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这……这是……”刘仵作声音有些发颤。
“刘师傅,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陈捕头急忙追问。
“这粉末……有古怪!”刘仵作脸色凝重地说,“我早年游历过一些地方,也曾听闻过一些偏门的方术。这粉末的气味……很像是传说中‘养魂蛊’的残余!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混合了其他更阴毒的东西。养魂蛊是用特殊手法炼制的毒虫,用以吞噬人的魂魄,歹毒无比。但这粉末……似乎并非完整的蛊虫,倒像是从某种……活物身上提取出来的精华?”
“活物?难道是……”陈捕头想到了昨晚尸体的惨状。
“不好说,”刘仵作摇了摇头,“这种邪术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亲眼见过。这陶瓶,很可能就是炼制或者使用那种邪术的媒介之一。瓶身上的符号,或许是某种咒语或者契约的载体。”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在门口禀报:“陈捕头,刘师傅,县太爷传话,请陈捕头立刻去公堂议事。”
陈捕头和刘仵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看来,县太爷那边也得到了什么消息。
来到公堂,只见知县钱大人面色严肃地坐在主位上。钱知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平日里还算清廉,但性情有些保守,对神鬼之说将信将疑。
“陈捕头,你来的正好。”钱知县指了指堂下,“昨晚,断龙崖附近,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陈捕头心中一惊:“又发现一具?情况如何?”
“死状和你昨天看的那个货郎差不多!”钱知县叹了口气,“也是年轻男子,同样是遍体鳞伤,死状扭曲,后颈和手臂有被啃噬的痕迹!而且……也是在尸体旁边发现了类似的……陶瓶碎片!”
“陶瓶碎片?”陈捕头和身后的刘仵作都吃了一惊。
“是的,”钱知县点头道,“仵作初步检查,那陶瓶比你拿来的那个还要小一些,破碎严重,只找到一点残片,上面的符号也模糊不清。但那死状,还有那诡异的伤口……绝对不是普通的意外!”
连续两起类似的案件,而且都伴随着那种诡异的陶瓶出现,这绝不能再简单地定性为意外或者普通的刑事案件了。
“钱大人,下官以为,此案疑点重重,绝非凡人所为,恐怕……与邪祟有关。”陈捕头沉声道。
钱知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刘仵作,又看了看陈捕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本官也知道此事蹊跷。只是,邪祟之说,渺茫难寻,如何查办?”
“下官以为,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陈捕头道,“其一,追查死者身份。这两名死者,或许存在某种联系。其二,彻查断龙崖一带,寻找是否有可疑之人活动,特别是那些行为乖张、或者与邪教传闻有关的。”
“嗯,”钱知县沉吟道,“追查身份,此事交给你去办。至于断龙崖……那里地形复杂,瘴气弥漫,官府人手有限,恐怕难以深入。不过,本官可以下令,让附近的里正加强巡逻,约束百姓,不得擅自进入山区。”
陈捕头知道县太爷的顾虑,官府力量有限,贸然进入陌生险恶的山区,不仅危险,还可能引发恐慌。但眼下,似乎也只有先从外围入手了。
“下官遵命。”陈捕头躬身道,“不过,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下官想请刘仵作前辈,协助查验第二具尸体。刘前辈经验丰富,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陈捕头看向刘仵作。
刘仵作点了点头:“应该的,职责所在。”
钱知县挥了挥手:“准了。陈捕头,你速去办理吧。此事务必保密,切勿引起民众恐慌。”
离开县衙,陈捕头立刻带着衙役和刘仵作,赶往义庄。第二具尸体刚刚被送来,同样停放在外屋。陈捕头屏退左右,只留下他和刘仵作。
掀开白布,第二具尸体的惨状与第一具如出一辙。同样是年轻男性,死状扭曲,后颈手臂被啃噬,胸口腹部也有可怕的伤口。但仔细观察,陈捕头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
这名死者的伤口似乎比第一具更深,而且,他裸露的皮肤上,除了啃噬痕迹,还有一些淡淡的、如同被灼烧过的黑色印记,形状不规则。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手指甲缝里,陈捕头发现了一些微量的、与义庄墙角泥土颜色不同的……红色泥土。
“刘师傅,你看这里。”陈捕头指着死者指甲缝里的红土。
刘仵作凑近一看,也发现了。他用银签小心地刮下一点红土,放在小瓷瓶里。“这种红土……似乎不是本地常见的土壤。颜色更深,质地也更细腻。”
“会不会是来自某个特定的地方?”陈捕头问道。
“有可能。”刘仵作思索着,“南疆山区,不同地域的土壤颜色和成分都有所不同。如果能找到这种红土的来源,或许就能确定死者最后活动的区域。”
接着,陈捕头又询问了送尸体的衙役和脚夫。他们都是在今天一早,在靠近断龙崖的一处偏僻山谷里发现尸体的。尸体当时也是趴在地上,姿势怪异。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回县城报官。
“陈捕头,我发现一件事。”刘仵作忽然说道,“这两个死者,虽然都是年轻人,身体强壮,但身上除了啃噬伤和约束伤之外,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他们的衣物虽然破损,但并不是激烈搏斗造成的。这很奇怪。”
陈捕头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这说明,他们在死亡之前,可能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或者……被某种力量控制了。”
“是被迷惑了心智?还是被药物或者邪术所害?”刘仵作看向那个空陶瓶,“这陶瓶里的东西,或许就是关键。”
线索似乎渐渐清晰,但又指向了一个更加神秘和危险的方向。阴山教的邪术,诡异的肉尸,神秘的符号,特殊的红土……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陈捕头的脑海中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潭水,恐怕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而潜藏在深水之中的,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阴谋。
第四章 断龙崖下
确定了调查方向后,陈捕头立刻分派任务。他让一部分衙役继续在城中走访,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近期是否有失踪人口,或者发现形迹可疑的外来者。另一部分,则由他亲自带领,加上刘仵作,准备深入断龙崖一带,寻找更多的线索,特别是那种特殊的红土。
断龙崖,因其山势陡峭险峻,如同被巨龙拦腰斩断而得名。这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除了经验丰富的猎户,很少有人敢深入。山中常年云雾缭绕,气候潮湿,盛产各种毒虫猛兽,更有瘴气弥漫,据说误入其中者,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尽管困难重重,但陈捕头别无选择。他让衙役们准备了绳索、短刃、火把、解毒草药,甚至还请刘仵作准备了一些驱邪避秽的符纸(尽管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些,但聊胜于无)。
一行人晓行夜宿,跋涉了两天,才抵达断龙崖的外围。远远望去,只见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断龙崖如同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天际。山脚下雾气弥漫,看不真切。
向导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名叫阿福。他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看到陈捕头等人准备的架势,阿福摇了摇头,劝道:“陈捕头,这断龙崖可不是闹着玩的。里面不仅地形复杂,瘴气厉害,听说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官府的人,还是不要进去了。”
“阿福大哥,我们知道危险。”陈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事关人命,我们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你只需要带我们到最近的地方,给我们指明方向即可。”
阿福见劝不住,只好叹了口气,带着他们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向山中进发。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越往里走,雾气越浓,空气也变得潮湿而沉闷。四周寂静无声,连鸟鸣虫叫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声。
走了大半天,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阿福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条更加陡峭、几乎被藤蔓和灌木覆盖的小径:“喏,从这里上去,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我上次发现第一具尸体的大致位置。再往里走,就更危险了,我也没进去过。”
陈捕头顺着阿福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条小径蜿蜒曲折,没入一片浓密的绿色之中,根本看不到尽头。
“阿福大哥,你知道这种红色的泥土吗?”陈捕头拿出装着红土样本的小瓷瓶,“和这附近的土壤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阿福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一点,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这味道……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某种草药烧焦的味道?我们这一带的土,要么是黄褐色,要么是黑褐色,从来没有这种红色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矿脉附近。”阿福说道,“据说断龙崖深处有铁矿,但那里瘴气最重,毒虫遍地,从来没人敢去采挖。”
矿脉?陈捕头心中一动。难道那种红土,真的是从矿脉附近带来的?
“好了,阿福大哥,我们的目的地大概就是那里了。”陈捕头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们,如果天黑前我们还没回来,你就自行下山,不必等我们。”
阿福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山里太危险了!你们一定要在天黑前下山!不然……”
“放心吧,阿福大哥。”陈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会小心的。你在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我们尽快回来。”
说完,陈捕头带着刘仵作和两名精干的衙役,踏上了通往深谷的小径。
越往上走,山路越发难行,几乎是手脚并用在攀爬。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光线也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偶尔还会飘来一些奇异的、带有毒性的花香。
刘仵作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时蹲下身,采集一些植物样本,或者用小刀刮下一些岩石上的苔藓。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陈捕头,你看这里。”刘仵作指着一处岩石缝隙里生长的一种奇特的紫色蕨类植物,“这种植物,名叫‘蚀骨草’,本身就有剧毒,但更奇怪的是,它的根茎似乎能……吸收腐殖质和某些特殊的矿物质。”
他又指了指另一处,那里的土壤颜色果然比周围略深一些,隐约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颗粒。“这里的土壤,似乎真的含有某种特殊的矿物质成分,和那陶瓶里的红土……很像!”
陈捕头心中一喜,看来他们找对方向了。
又艰难地攀爬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翻过了那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但却更加令人心悸。
这是一个巨大的凹陷山谷,四周悬崖峭壁环绕,如同一个天然的巨石盆。谷底雾气缭绕,看不真切,只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而在谷地中央,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似乎曾经有过建筑。
“这里……难道以前有人居住过?”衙役小李惊讶地说道。
“看样子像是……废弃的矿洞或者什么工场。”刘仵作也皱起了眉头,“但这地方太过偏僻险恶,谁会在这里开矿?”
陈捕头心中疑窦丛生。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就在这山谷之中。
他们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峭的山坡向谷底走去。越往下走,雾气越浓,能见度不足五步。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衙役小王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浓雾之中,隐约有几个黑影在缓缓移动!那些身影佝偻着背,动作僵硬,一摇一摆,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是……是肉尸!”刘仵作失声道。
陈捕心头一凛,立刻拔出佩刀,低声喝道:“大家小心!保持距离,不要惊动它们!”
他们悄悄停下脚步,隐藏在一块巨石后面,屏住呼吸,观察着那些移动的黑影。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们看清了那些黑影的轮廓。果然是两具尸体!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关节扭曲,动作迟缓却坚定,双眼空洞无神,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它们的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依稀可以看出是普通山民的装束。
“它们在……寻找什么?”小李紧张地问道。
“也许是……食物?”刘仵作声音干涩。
陈捕头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断龙崖深处,果然隐藏着一个“肉尸”的巢穴。这些尸体,恐怕就是在这里被制造出来的。
就在这时,其中一具肉尸似乎闻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眶“望”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迈动僵硬的步伐,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其他的肉尸也纷纷停下脚步,像是在接收某种指令,然后一起转向陈捕头等人,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被发现了!快撤!”陈捕头当机立断,拔刀在手,护在众人身前。
那些肉尸虽然动作僵硬,但力大无穷,而且悍不畏死。它们张开嘴,露出狰狞的牙齿,朝着活人扑了过来!
陈捕头挥刀砍中一具肉尸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骨头应声而断,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溅出。但那肉尸只是晃了晃,似乎毫无痛觉,继续嘶吼着冲上来!
“打它们的头!”陈捕头大喊,“它们的关节可能已经坏死,但头部或许是弱点!”
衙役们举刀乱砍,但肉尸皮糙肉厚,普通的刀剑很难造成致命伤害。它们虽然行动缓慢,但数量不少,而且悍不畏死,一时间,陈捕头等人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情势危急,陈捕头急中生智,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提前准备好的火把,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具肉尸掷了过去!
火把准确地落在肉尸身上,干燥的衣物和毛发遇到火焰,立刻熊熊燃烧起来!那肉尸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地扭动身体,拍打着身上的火焰,但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就将其整个吞噬!
其他肉尸看到同伴被火焰焚烧,似乎受到了惊吓,动作明显一滞,纷纷后退,发出恐惧的嘶吼。
“有用!”陈捕头精神一振,“它们怕火!”
他指挥衙役们将火把集中起来,组成一道火墙,缓缓向后退去。肉尸们果然不敢再轻易靠近,只是隔着火焰,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嘶吼。
趁着这个机会,陈捕头等人且战且退,终于摆脱了肉尸的纠缠,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山坡上。
看着下方山谷中依旧在徘徊嘶吼的肉尸,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废弃矿洞入口,陈捕头知道,这次的发现,印证了他的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大的疑问。
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谁在这里制造了这些可怕的肉尸?那个阴山教,又和此事有何关联?那个特殊的红土,莫非就是从这矿洞中开采出来的?
他们没有时间深入矿洞一探究竟了,那些肉尸随时可能冲上来。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县太爷,请求增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陈捕头忽然注意到,在谷底雾气最浓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是什么?是活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陈捕头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这个断龙崖,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第五章 红土之源与诡异符号
断龙崖下的遭遇,让陈捕头更加确信,这起“肉尸”案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且就隐藏在这片险恶的山林之中。他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返回县城,向钱知县禀报了发现肉尸巢穴的情况,并请求调派兵力,以及更多的仵作和仵作助理前来支援。
同时,他没有贸然再下山谷,而是在山坡上的一处隐蔽山洞中暂时驻扎下来,等待支援。利用这段时间,他和刘仵作仔细勘察了周边的环境,并试图分析从山谷中带回的红土样本。
刘仵作将红土样本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又用各种草药汁液进行测试。他发现,这种红土不仅颜色特殊,质地坚硬,而且似乎还含有一种微弱的毒性,长期接触,恐怕会对身体造成损害。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红土中,似乎混合了某种……金属粉末。这种金属并非铁,也不是铜,色泽暗淡,质地奇特。
“陈捕头,这种金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刘仵作皱着眉头回忆着,“似乎……是一些古老的图腾或者器物上,会用到这种合金。据说……有镇邪或者通灵的效果?”
“通灵?”陈捕头皱眉,“你是说,这种金属,可能和邪术有关?”
“不好说。”刘仵作摇了摇头,“我只是听闻过一些传说。但这种红土既然能和养魂蛊的粉末同时出现在那陶瓶旁边,又出现在这个疑似‘肉尸’制造工场的地方,肯定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小李忽然指着不远处崖壁上的一处凹陷说道:“陈捕头,你们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在距离他们藏身的山洞不远的一处陡峭崖壁上,有一个不大的凹陷,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有雾气遮挡,看不太清楚。
“过去看看。”陈捕头当机立断。这里地势相对较高,视野开阔,如果肉尸追来,也能提前发现。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崖壁。那处凹陷大约有一人多高,里面积满了灰尘和一些枯枝败叶。而在凹陷的底部,赫然放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那石头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但颜色深黑,隐隐有光泽。陈捕头走上前,拂去表面的灰尘,仔细观察。他发现,这石头似乎被人为地打磨过,上面还刻着一些……符号?
那些符号,和他们在陶瓶上看到的,以及县衙第二具尸体额头上的,竟然一模一样!是那种诡异的螺旋和点点组成的图案!
“找到了!这里有符号!”小李和另一名衙役惊呼起来。
陈捕头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块刻着符号的黑石,显然是解开谜团的重要线索。它被刻意放在这处隐蔽的山崖上,一定有其特殊的含义。
他仔细观察着黑石周围的崖壁,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突然,他的目光被黑石上方不远处的一道细微的刻痕吸引了。那似乎是一道……箭头?指向更深处的山谷。
“箭头?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标记?”陈捕头心中一动。
他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只见浓雾弥漫的山谷深处,隐约可以看到另一处山壁的轮廓。难道那里还有类似的标记?
“看来,我们需要进去看看。”陈捕头做出了决定。虽然危险,但线索就在眼前,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