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篇 金銮蚀(1 / 2)

第一章:玄明之誓

大玄王朝,景元三十三年,夏。

京城,紫禁城。

骄阳似火,将汉白玉的栏杆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宫墙之上厚厚灰尘与淡淡龙涎香混合的奇异气味。御花园深处,百年老槐的浓荫下,年近半百的景元皇帝,赵无极,正负手立于白玉阶前,目光穿透摇曳的枝叶,望向高耸入云的万春亭顶端那尊巨大的金鸾鸟雕像。

金鸾鸟双翅展开,尾羽流金,据说乃是开国太祖皇帝感天地之灵所铸,用以象征大玄国运亨通,皇权永固。阳光下,它熠熠生辉,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

赵无极的眼神却不像在看一件象征物,而更像是在凝视一个具体的目标,一个……可以攫取的宝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扳指,那是太祖皇帝御赐之物,据传蕴含着一丝开国时的“气”。

“陛下,日头毒辣,该回寝宫歇息了。”随侍的老太监李全躬着身子,轻声提醒。李全是看着陛下从一个聪慧仁厚的少年皇子,一步步登上帝位,成为这片广袤疆域的主宰。他见证了陛下的雄才大略,也感受着陛下近年来日益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赵无极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全,你说,这金鸾……吸饱了国运,会是什么样子?”

李全心中一凛。这个问题,陛下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起初,他只当是陛下对国运昌隆的期许,可随着陛下越来越频繁地提及,甚至开始查阅古籍中那些语焉不详、近乎荒诞的记载,李全心中便升起一股寒意。

“陛下,”李全斟酌着词句,“金鸾乃祥瑞之兆,象征国运,自然……自然是光芒万丈,庇佑我大玄千秋万代。”

“呵,”赵无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终于转过身。他的面容依旧威严,只是眼角皱纹深刻,眼神深处却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焦躁与渴望。“千秋万代?朕做了三十多年皇帝,这大玄……真的还需要朕吗?或者说,朕……还能守护它多久?”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孤寂和苍凉:“北境蛮族虎视眈眈,西陲流寇屡剿不尽,江南富庶之地,士绅豪强与朕争利……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朕的宝座?朕老了,李全,朕感觉……力不从心了。”

李全心头巨震。陛下从未如此坦诚地流露出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在他印象中,陛下永远是那个站在权力巅峰、俯瞰众生的帝王,意志如钢铁般坚定。可现在,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巨大的宫殿里诉说着内心的恐惧。

“陛下正值盛年,龙体康泰,天下臣民……”

“住口!”赵无极猛地厉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扫向李全,“你懂什么?!天下臣民?哼,他们看的是朕的龙袍,是朕的权势!朕死后,又有几人会记得赵无极?不过是史书上几个字,风吹雨打便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却更加决绝:“朕不要只留下虚名!朕要长生!朕要超脱!朕要成为……神仙!”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御花园中炸响。李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仙道缥缈,岂是凡人可求?陛下乃万乘之尊,岂能有此……此大逆不道之念!”

“大逆不道?”赵无极缓缓走到李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大逆?若天道不容朕长生,那这天道,便是错的!朕要逆了它!”

他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李全,转身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群,那金瓦红墙,在他眼中仿佛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矿脉。一座蕴藏着无上力量——“国运”的矿脉。

“朕要这万里江山的气运,朕要这天下百姓的精魂,朕要这大玄王朝三百年的底蕴……都化为朕成仙的资粮!”赵无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待到功成之日,朕将携大玄国运,踏破九霄,成就至高仙位!届时,莫说区区北境蛮夷,便是诸天神佛,见朕亦要俯首!”

李全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他感觉到,陛下似乎正在被某种可怕的东西侵蚀,那是一种比任何外敌都要凶险百倍的……心魔。而引导这心魔的,或许正是那关于“吸收国运”的禁忌传说。

从那天起,景元皇帝赵无极彻底变了。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勤政——一种近乎病态的勤政。他废寝忘食地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仿佛不知疲倦。朝臣们一开始还颇为欣慰,认为陛下老当益壮,励精图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陛下的勤政,并非为了改善民生,也不是为了整顿吏治,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他要掌控一切,朝廷的每一个角落,边疆的每一次调动,甚至后宫的一举一动,都要向他详细汇报。任何一点小小的纰漏,都会引来他雷霆般的震怒。

同时,他开始沉迷于一些旁门左道的书籍。一些早已被正统儒家学者斥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古籍秘录,被他秘密召入宫中,命专人翻译、研究。李全作为贴身太监,常常看到陛下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着一盏孤灯,反复摩挲着那些泛黄的、写满诡异符号的羊皮卷或竹简,脸上露出时而狂喜、时而困惑、时而狰狞的表情。

他还开始大兴土木,在紫禁城的深处,尤其是在那座象征国运的金鸾鸟雕像附近,修建了一座极其隐秘的宫殿。这座宫殿耗资巨大,征调了数万工匠,夜以继日地赶工,要求绝对保密。所有参与修建的人,都被下了严厉的封口令,若有半句泄露,立斩不赦。李全偶尔能远远看到那座宫殿的轮廓,笼罩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气息之中,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冰冷压抑。

更让李全感到不安的是,陛下开始频繁地接触一些身份神秘的人物。这些人大多貌不惊人,有的甚至是残疾人,或是行为怪异的方士、僧侣。他们被秘密召入宫中,与陛下在密室中长谈数日,然后便悄然离去,不留痕迹。李全曾试图打听过其中一两个人的来历,结果负责打探的亲信太监第二天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玄王朝的天空,似乎开始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朝堂之上,虽然表面上依旧歌舞升平,但暗流已在涌动。一些嗅觉敏锐的大臣隐隐感觉到,皇帝陛下的变化,或许预示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而普通百姓,则对高高在上的皇帝充满了敬畏,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悄然逼近。

只有景元皇帝赵无极自己清楚,他在做什么。他在准备,准备一场惊世骇俗的“窃天”之举。他要吸收这大玄王朝三百年来积攒的国运,将其化为己用,打破生死的桎梏,踏上一条通往永恒的道路。为此,他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至于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也不在乎。成仙的诱惑,早已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金銮殿上的龙椅,依旧冰冷而威严。但坐在这张椅子上的那个人,他的心,已经被一种名为“欲望”的火焰,焚烧得只剩下对长生的疯狂渴求。而那尊象征国运的金鸾鸟,静静地矗立在万春亭之巅,金色的羽翼在阳光下闪耀,却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光泽。

第二章:血祭之始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是两年。

景元三十五年,初冬。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拍打在冰冷的宫墙上。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冷。

紫禁城深处,那座被列为绝对禁地的隐秘宫殿——后人称之为“噬龙殿”——终于竣工了。它没有名字,但在参与建造的工匠们心中,它就是一座择人而噬的凶兽巢穴。宫殿完全按照古老邪异的图纸建造,采用了大量罕见的阴沉木和黑曜石,整体呈现出一种压抑、诡异的黑色调。四周挖掘了深不见底的壕沟,注入了散发着腥臭气息的黑水。宫殿周围布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符文和法阵,由那些神秘的方士亲自绘制,据说可以遮蔽天机,隔绝内外。

李全站在距离噬龙殿不远的一处假山上,透过稀疏的枝叶,远远望着那座在冬日阴沉天空下显得格外阴森的黑色宫殿。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惧。他知道,殿内正在准备着某种可怕的东西。这两年来,陛下变得越来越依赖那些方士的建议,而那些方士口中念念有词的,大多离不开“祭品”、“献祭”、“沟通天地”之类的词语。

“李公公,时辰快到了。”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全回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灰布道袍、面容枯槁的老道士。这老道名叫“无相子”,是两年前被秘密召入宫中的方士之一,也是如今最受陛下信赖的人。他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眼神浑浊,让人看不透深浅。

“无相真人,”李全恭敬地行礼,“陛下……可还安好?”最近,他总觉得陛下的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时而亢奋激动,时而沉默阴郁,眼神也时常出现恍惚。

无相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陛下龙体安康,正在殿内静修,准备迎接‘天降大礼’。李公公不必担忧,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这天降大礼……究竟是何事?”李全忍不住问道。他虽然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但对于核心的秘密,依旧一无所知。

无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李公公只需记住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不要问。做好了,自有你的好处;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没有说完,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全心中一寒,连忙低下头:“是,奴婢明白。”

“去吧,把‘祭品’带进来。”无相子挥了挥手,声音冰冷。

所谓的“祭品”,是一群被捆绑着的囚犯。他们大多是犯了重罪的囚徒,或是被冤枉的无辜者。此刻,他们被蒙着眼睛,嘴里塞着破布,身上被泼了牲畜的血,看起来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手持刀枪的侍卫押解下,瑟瑟发抖地走向噬龙殿那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色大门。

李全不忍再看,别过头去。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根据他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来的信息,陛下需要的“祭品”,绝不仅仅是这些普通的囚犯。

噬龙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腐臭和浓郁檀香的怪异气味从里面扑面而来,让李全差点呕吐出来。他强忍不适,亲眼看着那些囚犯被一一拖入殿内,大门随后重重关上,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噬龙殿内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怪异的吟唱和沉重的撞击声。李全站在远处,心惊胆战,却不敢靠近分毫。整个紫禁城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魔障笼罩,连飞鸟都不敢靠近。

期间,景元皇帝赵无极偶尔会出来一次,每次出来,他的脸色都异常苍白,眼底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会屏退左右,单独召见无相子,两人在无人之处低声交谈。李全远远看到,每次谈话结束后,无相子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而陛下的眼神则更加狂热。

同时,京城内外,开始发生一些怪事。

先是城郊的农田里,接连发现大批量耕牛暴毙,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接着,一些偏远村庄出现了“鬼修”的传闻,夜里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飘荡,甚至有人失踪。再后来,京城的井水开始变得浑浊,带有腥味,喝了水的人生病,家禽牲畜也开始莫名死亡。

恐慌在民间悄然蔓延,但官府却封锁了消息,将一切归咎于瘟疫或是天灾。大臣们虽然有所察觉,但在陛下的高压统治下,也无人敢公开议论。

李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隐隐感觉到,这一切都与噬龙殿中的“祭品”有关。陛下吸收国运的手段,恐怕比他想像的还要……残忍和血腥。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噬龙殿再次有了动静。

那晚,月黑风高,天地间一片死寂。突然,噬龙殿方向传来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悠长嘶吼,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殿内苏醒。

李全和无相子等人脸色剧变,连忙冲向殿门。

只见噬龙殿黑色的大门剧烈地震动着,门缝中渗透出刺目的红光,以及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殿内的嘶吼声越来越响亮,还夹杂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

“不好!”无相子失声惊呼,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陛下……陛下他失控了!”

“快!快打开大门!”李全也慌了神。虽然害怕,但他知道,如果殿内的东西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厚重的黑曜石大门纹丝不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死。门缝中渗出的红光越来越盛,几乎要将整个夜空染红。那咆哮声也越来越清晰,充满了暴戾、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

“轰隆!”

噬龙殿的一面墙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裂,轰然倒塌!一股恐怖的血色气浪席卷而出,伴随着无数破碎的肢体和内脏,以及漫天飞舞的惨白色怨魂!

李全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到,在那血色气浪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影傲然而立。

那人影穿着一身绣着金龙的黑色龙袍,身形高大,面容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看不真切。但李全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是景元皇帝,赵无极!

只是,眼前的赵无极,与往日判若两人。他的双眼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血色的脉络在蠕动。他的身体周围,环绕着肉眼可见的金色气流——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国运”!但这些国运,并非纯净的光芒,而是混杂着无数怨念、痛苦和不甘的……血色国运!

“陛下!”李全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血色身影缓缓转过头,那双血红的眸子看向李全,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死寂和……贪婪。

“李全……”一个沙哑、扭曲,仿佛由无数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响起,“过来……助朕……整合国运……”

李全浑身冰凉,想要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那些原本游荡的“鬼修”和怨魂,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朝着噬龙殿的方向聚集。城中的百姓惊恐万分,紧闭门窗,瑟瑟发抖。原本就因天灾人祸而动荡的京城,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

大玄王朝的国运,正在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它的皇帝,一点点地抽干、吞噬。而吸收了这污秽血运的赵无极,正在一步步地滑向深渊,他的成仙之路,铺满的是森森白骨和无尽的怨恨。

第三章:国运之殇

噬龙殿的异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血色气浪和无数怨魂冲天而起,撕裂了京城压抑的夜空,连遥远的宫墙都无法阻挡这股恐怖力量的外泄。城中百姓惊惶失措,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塌声响成一片。原本就因旱灾和粮荒而岌岌可危的京城秩序,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妖怪啊!”

“皇帝疯了!”

“天谴!这是天谴啊!”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守城的士兵试图维持秩序,但在那恐怖的血色景象和漫天怨魂的冲击下,他们也吓破了胆,四散奔逃。

紫禁城内,更是乱成一团。寝宫的妃嫔、皇子公主们被惊醒,尖叫着四处躲藏。太监宫女们更是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放弃了职责,争先恐后地向着宫门涌去。

李全被那血色身影——赵无极的话语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帝王,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那个曾经英明神武、心怀天下的皇帝,已经被国运和怨念彻底扭曲,变成了一个只知吸收力量、播撒恐惧的怪物。

“李全……愣着作甚?”赵无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凝聚出一缕粘稠如血的金色气流,随意一挥。

那缕气流划破空气,瞬间击中了不远处一座假山。坚硬的石头如同豆腐一般被洞穿,然后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李全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怠慢,连滚爬爬地来到赵无极脚边,声音颤抖:“奴……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赵无极冷漠地看着他,血红色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清理门户。凡看到今晚之事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还有,封锁京城,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