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鼓晨钟,血案迷踪
大梁王朝,成化二十三年,江南水乡,青河镇。
暮春时节,细雨霏霏,连绵不绝,给这座依水而建的小镇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挥之不去的阴霾。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影子,却也冲淡了往日的喧嚣。平日里叫卖声、说笑声不断的早市,此刻也显得有些萧索,只有靠近镇子边缘的「吴家肉铺」门前,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生肉的腥膻。
天色未明,东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浓雾尚未散尽,如鬼魅般在巷弄间游荡。吴屠户,本名吴奎,年近四旬,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常年在肉案前劳作,手臂粗壮有力,手掌布满厚茧,甚至有几处被利刃划破留下的狰狞疤痕。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腰间系着一条沾满暗红色污渍的围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此刻,他正佝偻着背,在自家简陋的肉案后忙碌着。案上的生猪是凌晨从附近的村落收购来的,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未褪尽的惊恐。吴奎神情麻木,眼神浑浊,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已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手中那柄用了多年的杀猪刀,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这把刀,据说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刀身宽厚,刃口经过无数次打磨,依旧锋利无比,但也似乎沾染了太多的怨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嗬——嗬——」
一阵凄厉的风声卷过,裹挟着远处河面上飘来的水汽和腐烂水草的味道,吹得肉铺门口那面褪色的布幡猎猎作响。布幡上用暗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吴记肉」。那红色,不知是颜料,还是干涸的血迹,看得人心头发怵。
吴奎似乎对这风声早已习惯,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他那熟练而残忍的工作。他先用粗壮的手臂将挣扎的猪死死按住,然后拿起一把沉重的铁钩,狠狠刺入猪的下颌,用力一扯,那猪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传出老远,惊得尚未出门的镇民纷纷皱眉。
接着,便是开膛破肚,剔骨割肉。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案板缝隙滴落,在泥地上积起一小滩暗红。吴奎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这不是在屠宰活物,而是在处理一堆没有生命的物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血泊中,晕开小小的涟漪。
「吴屠户,今儿的猪肉可还新鲜?」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肉铺的沉寂。说话的是镇上杂货铺的王掌柜,一个精打细算的小老头,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帘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吴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血水,声音沙哑地应道:「王掌柜,您老来得巧,刚到的好猪,新鲜得很!」
他将一块处理好的五花肉用草绳捆好,递了过去。王掌柜接过肉,凑近闻了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嗯,是不错。就是……这血味儿,似乎比往日重了些?」
吴奎心中一动,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淡淡道:「凌晨现杀的猪,血气旺,自然是重的。再说,这连绵的雨天,血腥气散得慢些,也属正常。」
王掌柜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付了钱便匆匆离去。吴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很快便又被麻木所取代。
然而,王掌柜心里的那点嘀咕,却并非空穴来风。这吴家肉铺的猪肉,味道确实有些不对劲。肉质似乎比别家的紧实,但口感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仿佛不是纯粹的猪肉。而且,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在烹煮之后,那股味道会更加明显,让人食欲不振。
但这念头只是在王掌柜脑海中一闪而过。吴屠户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生意,虽然为人寡言少语,脾气有些火爆,但手艺还算地道,价格也公道。镇上的人,尤其是穷苦人家,图的就是个便宜和新鲜,谁会去深究这些细枝末节?更何况,吴屠户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仿佛择人而噬的杀猪刀,本身就带着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煞气,没人愿意去招惹他。
雨还在下,肉铺里的活计还在继续。一头头猪变成了一堆堆分割好的肉块,挂在屋檐下,任凭雨水冲刷。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吴奎默默地工作着,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眼前的猪肉、手中的屠刀,以及耳边挥之不去的、属于牲畜临死前的哀嚎。
然而,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当最后一头猪被处理完毕,天色已经大亮,雨势也渐渐小了。吴奎疲惫地靠在肉案旁,点燃一袋旱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茫然。
就在这时,镇子西边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起初只是零星的惊叫,很快便变成了恐慌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出事了!西市那边……出大事了!」一个满身泥水的汉子连滚爬带地冲到肉铺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吴奎眉头一皱,掐灭了烟杆:「什么事?」
「死……死人了!就在河边,一个年轻姑娘……被……被吃得不成样子!」汉子声音发颤,脸上充满了恐惧。
吴奎心中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吃人?这年头虽然乱象频生,但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还是头一遭。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屠刀。
「人呢?官府的人来了吗?」他沉声问道。
「镇长和里正都过去了看了,说是……像是被什么野兽叼走的,可是……现场那血迹,还有残留的……东西,看着不像啊……」汉子说不下去了,脸上血色尽失。
吴奎沉默了片刻,将围裙解下,胡乱搭在案上。「我去看看。」
他拿起那柄沉重的杀猪刀,插在背后的刀鞘里,迈步走出了肉铺。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雨后的湿寒,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疑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镇子上空的阴云,似乎更加浓重了,压得这座水乡古镇,透不过气来。
第二章:河滩魅影,流言蜚语
青河镇西市尽头,便是缓缓流淌的青河。河水清澈,平日里总有渔船穿梭,岸边杨柳依依,是镇上居民洗衣、淘米的好去处。然而此刻,这里却聚集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河滩围得水泄不通。远远地就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呵斥声,以及各种压低的议论和猜测。
镇长周鹤年带着几个衙役和里正李四,正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凝重。周鹤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面色白皙,保养得宜,平日里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地上,用草席半遮半掩着一具残破的尸体。吴奎挤到人群边缘,凭借着他魁梧的身材,费力地探头望去。
草席下露出的部分,让他胃里一阵翻腾。那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穿着一身碎花的布裙,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清秀。但此刻,她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撕咬痕迹,皮肉外翻,鲜血淋漓。更骇人的是,她的身体被啃食得残缺不全,尤其是腹部和四肢,肌肉组织大量缺失,露出森白的骨头,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尸体周围的泥地上,布满了凌乱的脚印,有大有小,深浅不一,还有几处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河边的浅滩处。河滩边的水草被搅得一片狼藉,浑浊的河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
「都让开!让开!」周鹤年挥了挥手,示意人群后退,「衙役们,封锁现场,仔细勘察,任何可疑之物都不能放过!」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拉起绳索,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到外围。吴奎也被推搡着向后退了几步,但他依旧踮着脚尖,试图看清更多细节。
「周镇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正李四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问道,「是狼?还是……山里的精怪?」
周鹤年叹了口气,脸色阴沉:「初步看,不像是寻常野兽所为。普通的狼或者豺狗,撕咬痕迹不会这么……这么诡异。而且你看这里,」他指着尸体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泥地,「有挣扎的痕迹,但是很奇怪,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反抗并不激烈。」
吴奎的心猛地一沉。压制住?反抗不激烈?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屠宰牲畜时的情景。那些猪羊在被宰杀前,也会挣扎,但当刀刃刺入要害,当剧痛和失血让它们失去反抗能力后,剩下的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念头。
「还有这个,」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周鹤年,「是在尸体旁边发现的。」
周鹤年接过布包,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布包里是一些碎布和几缕毛发。那碎布的材质和颜色,与地上女尸身上穿着的裙子布料十分相似。而那几缕毛发……呈深褐色,略显粗硬,不像是人的头发,倒像是某种野兽的,但又有些不同,毛尖带着一丝奇异的暗红色。
「这是……什么畜生的毛?」李四凑近了看,也觉得心惊肉跳。
周鹤年沉吟道:「不像狼,也不像豹。倒像是……熊?可是咱们这一带,哪里有熊出没?」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妇人哭喊着挤了进来:「我的女儿!我的翠儿啊!」
原来是死者的母亲。她扑到草席旁,抱着女儿残破的尸体,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她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船夫,默默地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周鹤年走上前去,安慰了几句,但面对如此惨状,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尤其是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身材魁梧的身影——吴屠户。
「吴屠户?」周鹤年忽然开口叫道。
吴奎回过神来,走上前几步:「镇长,有何吩咐?」
周鹤年看着他腰间那柄引人注目的杀猪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吴屠户,你今早可曾见过什么异常?或者,可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吴奎摇了摇头:「天还没亮就在忙活,后来下了点雨,一直在屋里。直到听见外面吵闹才出来。西边河滩离我这铺子,少说也有二里地,中间还隔着几条巷子,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神情坦然,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周鹤年盯着他看了几眼,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回去吧。镇上出了这种事,大家都要小心,晚上没事尽量不要出门。」
吴奎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河滩边的水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影子。他心中一动,但连忙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现场。
然而,关于河滩女尸的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青河镇传开了。
「听说了吗?西市河边发现一个姑娘的尸体,被吃得只剩骨头了!」
「可不是嘛!好惨啊!听说是王家船夫家的女儿翠儿,才十六岁,还没许配人家呢!」
「是被什么野兽咬死的吧?肯定是狼!前阵子不是有人在山里见过狼吗?」
「狼?不像!我听李四说,现场脚印很奇怪,还有遗留的毛发,看着也不像狼毛!」
「不像狼,那像什么?难道是……山魈?或者是河里的河童?」
「河童吃人?那不是哄小孩的吗?」
「谁知道呢?这年头不太平。依我看啊,」一个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声音响起,「恐怕不是什么野兽……」
说话的是镇上绸缎庄的伙计小马,此人平时嘴碎,消息也灵通,最喜欢打听和传播各种八卦。
「哦?怎么说?」周围立刻有人围拢过来,露出好奇的神色。
小马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昨儿晚上,我好像看见吴屠户很晚才回家,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摇摇晃晃。而且啊……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快说!」众人催促道。
「我看见……他腰间那把杀猪刀上,好像……沾着血!不是杀猪的血,是那种……暗红发黑的,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
「啊?真的假的?吴屠户天天杀猪,刀上沾点血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那是杀猪的血!鲜红的!能洗掉的!我看见的是那种……黏糊糊的,像是已经凝了很久的!而且,你们没听见吗?从他肉铺里飘出来的味道,这两天是不是特别重?还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怪味?」
众人闻言,纷纷回忆起来,好像确实如此。吴家肉铺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似乎确实比往常更加刺鼻,而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还有更邪乎的呢!」小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我那在衙门当差的表哥说,昨天后半夜,他巡街的时候,好像听见吴家肉铺那边传来过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啃骨头!还有……低低的哭声!」
「啃骨头?哭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吴屠户家肉铺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一个平日里和吴奎有过节的米店老板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吴屠户最近怎么生意这么好,肉总是源源不断的。原来……他用的肉,恐怕不是从正当渠道来的吧?」
「你胡说什么!」旁边有人反驳,但也只是底气不足的嚷嚷。
「谁知道呢?他爹当年就因为杀牛被判过刑,虽然说是误杀,但屠户这行当,本来就沾染血腥气,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如今他儿子,天天跟猪牛羊打交道,会不会……」
「够了!」里正李四厉声喝止了众人的议论,「现在是猜测纷纷的时候,不要乱传谣言,以免引起恐慌!官府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虽然渐渐散去,但关于吴屠户的流言蜚语,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吴家肉铺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冷清了下来。往日里会来买点便宜肉的镇民,如今都远远地避开,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之气。
吴奎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杀猪卖肉,只是动作更加机械,脸上的表情也更加阴沉。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关心一件事——那个死去的姑娘,到底是谁干的?
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具残破的尸体,那诡异的伤口,还有小马所说的,他刀上那不寻常的血迹……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这连绵的阴雨,开始笼罩在吴奎的心头,并且越来越浓重。
第三章:祖传屠刀,诡异符咒
夜深了。
青河镇渐渐陷入沉寂,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油灯,或是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陌间回荡。
「梆——梆——梆——」
吴奎没有点灯,坐在肉铺后堂的一张旧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杆旱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饱经风霜的脸庞。白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镇上那些流言蜚语,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具女尸,那诡异的伤口,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压制」感……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他是个屠夫,宰杀牲畜是他的本分,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手中的屠刀,会和「吃人」这种恐怖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那柄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杀猪刀。刀鞘是鲨鱼皮包裹的,入手温润,但刀柄却冰冷坚硬。这把刀,据父亲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父亲临终前曾郑重地告诉他,这把刀有灵性,能趋吉避凶,但切记不可滥杀无辜,更不可……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迷信,不曾放在心上。可如今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把刀,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嗡……」
就在这时,肉案下方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震颤。吴奎猛地站起身,握紧了刀柄。他侧耳倾听,除了窗外细微的风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声,肉铺里一片寂静。
是错觉吗?
他皱着眉头,走到肉案前,弯下腰,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微弱的月光,仔细查看案板缝隙里积满了难以清洗的黑褐色污垢。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案板与地面连接处的一块不起眼的木片上。那木片似乎是新嵌进去的,颜色比周围的略浅一些。他伸手将木片抠出来,发现
吴奎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经营肉铺十几年,从未发现过。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展开。
符纸的材质十分古旧,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极其复杂、扭曲的符号,既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道教符箓中常见的镇压、辟邪的图案。但仔细看去,那些符号的笔锋却显得异常诡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与寻常的道家符箓截然不同。符纸的中央,似乎还用鲜血绘制着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又像是一个扭曲的人形。
整张符纸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而阴森的力量。
吴奎盯着这张符纸,脑中一片混乱。这符是做什么用的?是谁放在这儿的?镇压?镇压什么?难道……和他祖上传下来的这把杀猪刀有关?还是说,和最近发生的这起命案有关?
他隐约记得,父亲在世时,似乎也提到过一些关于家族和这把刀的禁忌,但具体内容,随着父亲的去世,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父亲总是告诫他,屠夫之手,沾染血腥,容易招惹「东西」,行事需格外小心,尤其是在月圆之夜,更是要禁忌颇多。
今天……好像就是农历十五,月圆之夜!
吴奎猛地抬头,望向窗外。虽然乌云遮蔽,看不到月亮,但他能感觉到,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也格外……诡异。
难道,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将符纸小心地收好,贴身藏在怀里。然后,他拿起那柄杀猪刀,缓缓拔出刀鞘。
月光透过门缝,恰好照在刀身上。森冷的寒光在黑暗中闪烁,映照出刀刃上细密繁复的纹路。这些纹路,似乎比白天更加清晰,隐隐构成了某种奇异的图案。吴奎凑近了看,发现那些纹路的交汇处,似乎也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迹,与小马所说的他刀上的血迹十分相似。
这把刀……到底是什么来历?
就在他凝视着刀身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声音,忽然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
吴奎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似乎是从……肉铺的房梁上传来的!
难道是老鼠?
但这声音太轻了,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老鼠啃咬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移动?
吴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走到墙边,抄起一根用来支撑肉案的长木棍,然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通往二楼的木梯挪去。
楼梯又旧又吱呀作响,每踩一步,都仿佛能惊醒沉睡的鬼魂。吴奎尽量放轻脚步,但老旧的木梯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二楼。二楼堆放着一些杂物,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那刮擦声还在继续,似乎是从靠近肉铺后窗的一个角落传来的。
吴奎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慢慢靠近那个角落。借着从楼下透上来的一丝微弱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房梁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小,蜷缩在房梁的阴影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在轻轻地、有节奏地刮擦着木头。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他的侧脸,是一张极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五官模糊,眼神空洞,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吴奎心中骇然。这人是谁?深夜潜入肉铺房梁,想做什么?难道是……冲着那把刀,或者那张符咒来的?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梁上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随即,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吴奎所在的方向。
尽管光线昏暗,吴奎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梁骨直冲头顶。
黑衣人看到了他!
下一刻,黑衣人嘴角似乎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他手中的东西,朝着吴奎猛地掷了下来!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吴奎反应极快,虽然惊骇,但还是本能地将手中的木棍横在身前。
「铛!」
匕首撞在木棍上,发出一声脆响,溅起几点火星,然后掉落在地。
黑衣人见一击不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夜枭般的嘶鸣,然后双手扒住房梁,身体像壁虎一样,迅速地朝着吴奎这边移动过来!他的动作极其敏捷,完全不像一个普通人!
吴奎心中大骇,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紧握着木棍,严阵以待。
黑衣人很快移动到了吴奎头顶上方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突然,黑衣人张开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嚎叫!
那嚎叫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随着嚎叫声响起,一股浓郁的黑雾,从黑衣人的身上弥漫开来,迅速充斥了整个二楼的空间!
黑雾中,似乎有无数扭曲的面孔在晃动、嘶吼,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和刺骨的寒意。
吴奎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困难,意识也有些模糊。他知道,这黑雾肯定有问题!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举起手中的杀猪刀——他下意识地认为,只有这把刀,或许才能对付眼前这种诡异的东西!
他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刀上,朝着头顶上方的黑雾,狠狠劈下!
「斩!」
刀光一闪,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劈中了某种实质性的东西。
黑雾剧烈地翻涌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如同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向两边散开。
借着刀光,吴奎看到,梁上的黑衣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身上的黑雾正在快速消散。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变得……透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吴奎怀中那张刚刚找到的古旧符纸,突然无风自动,散发出一股温和的白光,将那剩余的黑雾迅速驱散。
同时,他腰间的杀猪刀,也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刀身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发亮。
梁上的黑衣人,在白光和刀光的映照下,发出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嘶吼,身体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片淡淡的腥臭味。
周围重归寂静。
吴奎拄着木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杀猪刀,又看了看怀中微微发光的符纸,心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是鬼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会攻击自己?还有这把刀和这张符,似乎……能够对付它?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走到房梁边,向下望去。黑衣人刚才掉落匕首的地方,除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布包。
吴奎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木棍将那个布包挑了下来。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零散的、已经发黄的纸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一些图画,似乎是某种……笔记或者日记?
吴奎翻看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笔记的内容晦涩难懂,似乎记载着一些关于镇压「邪祟」、炼制「血食」的方法,还有……一些关于他祖上,以及这把屠刀的秘密!
其中几行字,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
「……庚申年,血月现世,祖上传下此刀,名曰『屠戾』,可斩妖除魔,亦可……豢养邪祟。切记,刀需饮血,尤以怨气为佳,方能维持灵性。然,血不可滥饮,怨不可过重,否则……刀噬主,祸无穷……」
「……符咒乃镇压刀中邪祟之用,需定期以自身精血祭炼,方能稳固。若符咒失效,邪祟或会反噬,借刀屠戮生灵,以血养怨……」
「……癸亥年,镇压松动,邪祟欲出,以活人血祭,方得暂时安宁。然,怨气已深,恐非长久之计……」
看到这里,吴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祖上传下的屠刀,竟然叫做「屠戾」?是用来斩妖除魔,还是用来豢养邪祟的?还需要用血,尤其是怨气来祭炼?那张符咒,是用来镇压刀里的东西的?一旦符咒失效,刀里的邪祟就会反噬,借他的手去杀戮生灵,以血养怨?
难道……今晚那个黑衣人,就是刀里的邪祟?它失控了,想要出来?
而自己……竟然一直拿着这样一把恐怖的刀,在镇上杀猪卖肉?那些被他屠宰的牲畜,它们的怨气,是不是都被这把刀吸收了?还有……镇上最近发生的怪事,难道……
吴奎不敢再想下去。他看着手中的「屠戾」刀,只觉得这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屠刀,而是一把随时可能吞噬自己,甚至毁灭整个青河镇的……潘多拉魔盒!
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下一个惨死的,恐怕就是他自己,或者是镇上的其他人!
可是,该怎么做?笔记上只说了符咒需要定期用精血祭炼,才能稳固。难道……他还要继续用这种方法,去喂养这把刀里的邪祟?
不!他做不到!
吴奎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彻底毁掉这把刀,连同里面的邪祟,一起埋葬!
打定主意后,他将那张古旧符纸和梁上黑衣人留下的黑色布包,连同那把「屠戾」刀,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他迅速清理了二楼的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肉铺,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肉铺后窗的阴影里,悄然探出了一个苍老而阴鸷的脸庞,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吴奎离去的方向。
「呵呵呵……想毁掉『屠戾』?痴心妄想……」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低语着,很快便消散在风里。
第四章:血月当空,邪祟噬主
吴奎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他一夜未眠,身心俱疲,但心中却异常清醒。他必须赶在符咒彻底失效,或者那个所谓的「邪祟」再次失控之前,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毁掉一把传说中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屠刀」,又谈何容易?笔记上只字未提如何销毁,反而强调了它的「灵性」和危险性。贸然行动,会不会激怒里面的东西,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吴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他将「屠戾」刀、符咒和那个黑色布包,藏在床下一个隐蔽的地窖里,用厚重的石板盖住,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白天,他依旧要去肉铺。虽然镇上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对他避之不及,但总还有一些老主顾,尤其是一些穷苦人家,图便宜,还是会来买点肉。吴奎只能强颜欢笑,继续着他的营生,但眼神中的麻木之下,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警惕。
他时刻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也更加小心地保管着那几样东西。他不敢再轻易拔出「屠戾」刀,甚至尽量避免去触碰它。同时,他也开始留意镇上的人口失踪情况。那个叫翠儿的女子,并非第一个失踪的人。据他暗中打听,近半年来,镇上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年轻女子,包括一些外来的货郎、走江湖的艺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之前的失踪案,都没有像翠儿这次一样,留下如此惨烈的尸体,所以并未引起太大的恐慌,官府也并未深入调查。
吴奎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些失踪的人,会不会……都和那把「屠戾」刀有关?难道那些失踪女子的血肉怨气,都被这把刀给……吞噬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那个间接的帮凶!他用这把刀杀猪,吸收牲畜的怨气,而刀里的邪祟,则可能在暗中,将那些失踪女子的气息,甚至她们的……血肉,也一并吞噬,以满足其贪婪的欲望?
这个认知,让吴奎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恐惧。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知和麻木,竟然一直与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为伴!
他必须尽快行动!
他开始尝试寻找关于「屠戾」刀的更多信息。他去了镇上的老书铺,翻阅了许多泛黄的县志、杂记和地方传说,但关于「屠戾」刀的记载,却是一无所获。这种东西,似乎被刻意地隐藏了起来。
他又去了镇子附近的一些古老寺庙,希望能从僧侣那里得到一些关于镇压邪祟、破解诅咒的启示。但大多数僧侣听闻「屠戾」之名,都面露惊惧,不愿多谈。只有一位年过古稀、疯疯癫癫的老和尚,听了他的描述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屠戾』……『屠戾』啊……」老和尚喃喃自语,嘴角流着涎水,「血刀,血刀……斩不尽的怨,屠不完的孽……要想解脱,唯有……以身饲刀,或者……以更大的怨,将其彻底吞噬……」
「以身饲刀?以更大的怨吞噬?」吴奎不解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呵呵呵……你以为那符咒是万能的?那不过是暂时将它封印罢了!符咒一旦失效,或者……遇到更强大的怨念,它就会出来!到时候,整个青河镇,都将成为它的食粮!你想阻止?那就去找到比它更强的怨!或者……」老和尚凑近吴奎,用那双浑浊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用你自己的血,你的命,去喂饱它!让它彻底沉睡,或者……同归于尽!」
吴奎被老和尚的话惊得后退了几步,心中一片混乱。以更大的怨念吞噬?这怎么可能做到?难道要再去杀更多的人?这岂不是和他痛恨的邪祟一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