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篇 赤水怨(1 / 2)

楔子

槐荫村,一个光听名字就彷佛能闻到腐烂潮湿气息的偏僻村落,坐落在连绵群山的褶皱深处,一条浑浊湍急、名叫「赤水」的河流蜿蜒穿过,像是大地一道永不癒合的血痕。村子不大,百十户人家,世代农耕,却也积弊深厚,尤以对河神的敬畏与献祭最为残酷。

村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规矩:每隔三年,若遇天灾人祸,或是河水泛滥异常,便要选出一个「河神的新娘」,投入赤水河中,以平息水神的怒火。所谓新娘,不过是从村里最贫困、最无依无靠的姑娘中选出的牺牲品。而今年的「河神新娘」,名字叫做阿秀。

阿秀是个可怜人,自小被卖作童养媳,婆婆是个刻薄阴毒的老妇人,丈夫早年间在山中采药失足摔死,留下她一人,在村里受尽白眼与欺凌。她性情温顺,沉默寡言,像一棵在石缝中艰难求生的野草,默默承受着一切。然而,她的存在,在迷信而残忍的村民眼中,似乎就是那个「不祥」的象征,尤其是在这灾年之后。

第一章:厄运的种子

槐荫村的夏天总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沉闷的天地撕开一道口子。阿秀蹲在自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屋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枯黄的野菜,那是她今天好不容易在贫瘠的土地上找到的食物。

婆婆王氏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粗糙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刻毒的光芒。「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的米缸都快刮干净了,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男人,现在又来克这个家!」

阿秀低着头,不敢言语,只是将野菜往嘴里送,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这已经是常态了。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任何地位,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婆婆的打骂是家常便饭,村里人更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哟,这不是我们村的『福星』阿秀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村里的李屠夫,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他正领着几个闲汉在村口晃荡。「听说河神发怒了,要选个新娘呢?你看你这副苦瓜脸,不去岂不是浪费了这好机会?」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阿秀的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微微颤抖。

「李屠夫,你可别胡说!」王氏虽然刻薄,但也知道这「河神新娘」意味着什么,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怎么是胡说?」李屠夫凑近王氏,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王婆子,你想想,要是阿秀真被选上了,河神一高兴,说不定灾祸就消了,咱们村子也能安宁。到时候,村长说不定还会嘉奖你这个『深明大义』的婆婆呢?」

王氏的心动了动。虽然她打心眼里不喜欢阿秀,但更怕失去这个不用花钱的劳动力。可一想到「河神新娘」的「荣耀」,以及可能带来的好处,她的心又硬了起来。「哼,谁知道呢?那是天意。」

「天意?我看是人意吧!」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村民张老四凑过来说,「听说上头的意思,就想找个家里没男丁的软柿子捏。阿秀,你不就是正好吗?」

阿秀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们。张老四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穿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那天晚上,阿秀彻夜未眠。婆婆的打骂声、村民们的狞笑声、还有那条浑浊咆哮的赤水河的呜咽声,在她耳边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锣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村长带着几个德高望重的「乡绅」挨家挨户地通知:三天后,将举行祭河神的仪式,阿秀,被选为今年的「河神新娘」。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槐荫村,村民们并没有感到同情或悲伤,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和解脱感。仿佛将所有的不幸和怨气,都倾泻到了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阿秀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村民们用鄙夷、幸灾乐祸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眼神包围着。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在这个人性扭曲的村庄里,她的死,似乎成了一种「必要」的牺牲。

婆婆王氏的态度最为激烈,她拿着棍子驱赶着试图靠近阿秀的邻居,嘴里嚷嚷着:「滚开!滚开!这是我们家的事!三天!三天后就让她去伺候河神!到时候,谁要是敢多嚼舌根,别怪我这根老骨头不客气!」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伺候河神」的女儿,是她一手造成如今境地的主要推手之一。

阿秀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求饶,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她的世界早已一片死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丈夫,想起了那些短暂的、却也曾有过一丝温暖的时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三天后,她将走向那条湍急而冰冷的河流,成为村民们眼中「平息灾祸」的祭品。

第二章:最后的绝唱

接下来的三天,对阿秀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被关在自家那间阴暗潮湿的土屋里,门口有人看守,防止她逃跑或是寻短见。婆婆王氏偶尔会进来,不是送饭,而是对着她破口大骂,将所有的怨气和恐惧都发泄在她身上。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害了我们全家!害了这个村子!等我把你送到河神那里,看你还怎么害人!」王氏的声音尖锐而恶毒,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而扭曲着。

阿秀只是沉默地听着,不辩解,也不反抗。她的身体很虚弱,三天几乎没有进食,但精神却异常平静。或许,死亡对她而言,真的是一种解脱。

村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祭祀的日子越近,村民们的脸上就越发显露出一种狂热和期待。他们忙着准备祭祀用的物品:整只的肥羊、大块的猪肉、新打的米酒、还有各种面食和水果。这些东西平日里是难得一见的,但此刻,它们都将成为取悦「河神」的贡品。相比之下,阿秀这个「新娘」,似乎只是祭品中的一部分,甚至不如那些牲畜来得重要。

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开始偷偷地打磨砍刀和绳索。他们要在仪式上,「护送」新娘到河边,并确保她「顺利」下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气息。

村外的赤水河,这几天水流格外湍急,河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彷佛真的被激怒了。河水中不时传来奇怪的咆哮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底翻腾。村民们对此深信不疑,更加坚定了要献祭的决心。他们认为,这是河神在催促,在警告。

阿秀偶尔会被允许出来透透气,但必须戴上沉重的镣铐。她会被几个妇人押着,在村里示众。村民们看到她,眼神复杂,有怜悯,但更多的是麻木和残忍。孩子们跟在她身后,扔石头,吐口水,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

「妖怪!害人的妖怪!」

「去死吧!去河里喂鱼吧!」

「晦气!看见她就觉得倒霉!」

这些话像无数根毒刺,扎进阿秀的心里。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恶意。她试图不去听,不去看,但那些声音和目光,却像跗骨之蛆,无孔不入。

她开始回想起自己短暂而又充满苦难的一生。出生在一个贫苦人家,还没记事就被卖掉,换了一袋米和几吊钱。在新家,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他们一起种地,一起熬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虽然贫穷,但丈夫对她还算不错,给了她一丝人间的温暖。可这样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年,就被一场意外彻底摧毁了。

丈夫死后,她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女人,也成了所有人欺凌的对象。婆婆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她,认为她是「克夫」的扫把星。在这个封闭落后的村子里,女人没有地位,童养媳更是最低贱的存在。她的悲惨,似乎是命中注定,无人问津。

而现在,她连生存的权利都要被剥夺了。就因为她「克夫」,因为她「命硬」,就要成为平息所谓「天谴」的牺牲品?

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怨气,如同火山般在她心中积聚、喷发。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周围的空气彷佛都凝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开始在她虚弱的躯体里涌动。

祭祀的前一天晚上,阿秀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的丈夫,站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对她温柔地微笑。他想拉她的手,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她又梦见自己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无数双无形的手将她往下拉,水草缠绕着她的脚踝,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她看到水底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看守她的女人数落了她几句,又把她锁回了屋里。

窗外,月光惨白,照在破败的土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鬼魅。阿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沉寂的夜空。她知道,明天,一切都将结束。但她不甘心,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成为村民们愚昧和残忍的牺牲品。

一股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第三章:赤水沉冤

第三天,也就是祭祀的日子,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随时会有一场暴雨倾泻而下。这更增添了几分压抑和不祥的气氛。

阿秀被几个粗壮的妇人从屋里拖了出来。三天没有进食喝水,她早已虚弱不堪,几乎是被架着走的。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冰冷而决绝。

村民们已经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准备出发。村长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根缠着红布的木杖,神情肃穆。李屠夫和张老四等人站在人群前面,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笑容。王婆子跟在队伍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祈求河神的宽恕,又像是在诅咒着阿秀。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村外的赤水河走去。一路上,村民们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曳的声音。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来到河边,眼前的景象让阿秀的心沉到了谷底。河岸边已经堆起了一个简易的高台,上面摆满了各种祭品。高台前方,湍急的河水翻腾着,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河水比往常更加浑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彷佛真的浸泡了无数的鲜血。

几个村民合力将阿秀推上了高台。冰冷的石板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被牢牢地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动弹不得。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她绝望的脸上。

村长走到高台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严而虚伪的语气开始宣读祭文。无非是些歌颂河神恩德,祈求平息水患,然后将灾祸转嫁到阿秀身上的言辞。台下的村民们神情肃穆,有的低头默念,有的则面露狂热。

阿秀静静地听着,没有反应。她的思绪早已飘远。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想起了那些短暂的幸福时光,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难。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只是湍急的河水,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河面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猩红,如同沸腾的铁水!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紧接着,河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形成,彷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漩涡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翻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村民们吓得纷纷后退,惊恐地尖叫起来。就连一向镇定的村长,脸色也变得煞白。

「河…河神息怒!河神息怒啊!」有人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磕头。

李屠夫和张老四等人也吓得腿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眼中的贪婪和兴奋瞬间被恐惧取代。

只有阿秀,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从河水深处涌动,那股力量,似乎与她产生了某种联系。

「时辰已到!送新娘上路!」村长强作镇定,颤抖着手,将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向阿秀,示意将她推入河中。

几个负责押解的妇人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前。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阿秀突然笑了。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苍白而冰冷,带着无尽的怨恨和决绝。

「不必麻烦你们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空洞和阴冷。

话音刚落,绑缚在她身上的绳索,竟然自行寸寸断裂!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从木柱上推开。

阿秀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她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她的动作变得异常灵活,完全不像一个虚弱了三天的人。

村民们惊骇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鬼…鬼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乱成一团。

阿秀抬起头,望向那翻腾咆哮、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赤水河。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一股浓烈的怨气和杀意,从她体内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你们…都该死!」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随着她话音落下,原本汹涌的河水骤然平静了下来。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加恐怖的汹涌。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河底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河岸。

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河水再次翻腾,但这次,不是咆哮,而是如同泣血般的呜咽。

阿秀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甚至有些透明。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空洞,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她的嘴唇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啊——!厉鬼!是厉鬼啊!」

村民们彻底崩溃了,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但他们的速度,怎能快过那无形的、充满怨恨的力量?

李屠夫第一个被追上。他本是村里的壮汉,此刻却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屎尿齐流。「别杀我!阿秀!不!鬼奶奶饶命啊!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阿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伸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

李屠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如同老树皮般皲裂,鲜血从七窍中流出,瞬间染红了地面。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很快就没了气息。

紧接着是张老四。他试图躲藏在人群中,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狠狠地拽了出来,甩在地上。阿秀飘到他身边,俯下身,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

张老四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扭曲和惊恐的表情,嘴巴大大地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迅速地干瘪、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张人皮,覆盖在森森白骨之上。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剩下的村民们彻底疯了,他们互相践踏,哭喊着四散奔逃。但无论他们跑到哪里,那冰冷的、充满怨恨的气息都如影随形。

王婆子想跑,却被一股力量定在了原地。她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阿秀,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阿秀…我的好孩子…是婆婆不好…婆婆错了…求求你…放过婆婆吧…」

阿秀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王婆子在她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当年…你丈夫…真的是失足摔死的吗?」阿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

王婆子浑身一颤,眼神闪烁,似乎想否认,但在阿秀那恐怖的目光下,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是被你们害死的,对不对?」阿秀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王婆子的心上。

王婆子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你…你怎么知道…」

当年,阿秀难产,孩子眼看就要保不住。王婆子却认为这个孩子是个不祥之兆,会克死更多的人,竟然偷偷找来草药,强迫阿秀喝下,导致了她腹中的胎儿死亡,并且造成了她终身不孕。

阿秀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那是积压了多年的痛苦和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们以为,把我推进河里,献给河神,你们的灾祸就会消失吗?」阿秀的声音变得凄厉而疯狂,「你们错了!大错特错!你们的罪孽,只会引来更可怕的报应!」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的黑色雾气骤然变得更加浓重。河水再次翻腾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呜咽,而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河水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扭曲人脸组成的黑色阴影,缓缓升起,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威压。

「河…河神大人息怒!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瞎了眼啊!」

残存的村民们彻底崩溃了,他们疯狂地磕头,试图向那河中的阴影祈求宽恕。但那阴影只是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猛地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滔滔河水化作无数条狰狞的水龙,咆哮着扑向岸上的村民!

惨叫声、惊呼声、河水咆哮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乐。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河岸上,只剩下阿秀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一片狼藉。

村民们,连同那些曾经欺凌她、唾弃她、要将她置于死地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他们有的被河水卷走,有的被水龙撕碎,有的则在极度的恐惧中吓死了。整个槐荫村,仿佛变成了一座鬼蜮。

阿秀抬起头,望向那依旧翻腾不休的赤水河。她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她完成了复仇,但她失去了一切。她的亲人,她的家,她曾经活过的痕迹,都被这场残酷的复仇吞噬了。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袭来,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怨气和杀意也在逐渐消散。

「孩子…」她喃喃自语,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爹…我来找你了…」

她的身体化作点点微光,如同飞舞的萤火虫,慢慢飘向那波涛汹涌的赤水河,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水汽之中。

河水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依旧浑浊,但那种令人心悸的猩红和暴戾气息,却消失了。河中央那巨大的阴影,也悄然隐去。

赤水河,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但槐荫村,以及发生在那个恐怖夜晚的一切,却化作了不朽的传说,警示着后人。

第四章:死寂的村庄

槐荫村的祭河神仪式,以一种极其惨烈和诡异的方式结束了。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乌云,洒落在满目疮痍的河岸上时,所见的景象,让任何一个侥幸幸存或是闻讯赶来的人都惊骇得说不出话。

原本聚集在河边的村民,以及主持仪式的村长等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很难找到。彷佛整村的人,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只有那座简陋的高台还矗立在岸边,上面散落着一些破损的祭品和断裂的绳索,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过的恐怖事件。河水依旧湍急地流淌着,只是颜色恢复了往日的浑浊,不再那般触目惊心的猩红。河岸边,留下了一些挣扎和拖拽的痕迹,以及一些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爪印和粘稠的、散发着异味的黑色液体。

很快,「槐荫村全员死于河神震怒」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周边的地区。官府派人前来查探,但面对如此诡异离奇的景象,他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将此地列为禁地,警告世人切勿靠近。

有人说,是河神真的发怒了,惩罚了所有参与献祭的人。也有人说,是那个叫阿秀的女孩,死后化为厉鬼,向全村人复仇了。后一种说法,在私下里流传得更广,因为那些关于厉鬼复仇的细节,太过具体,也太过恐怖。

一时间,槐荫村成了一个禁忌,一个充满不祥和恐惧的符号。人们远远地避开这片区域,连打柴的樵夫、捕猎的猎户,都会绕道而行。曾经的村落,逐渐被茂密的植被吞噬,房屋倒塌,道路荒芜,渐渐变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废墟。

时间流逝,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了。槐荫村的恐怖传说,渐渐被人们淡忘,只剩下一些模糊的、令人讳莫如深的乡野奇谈。偶尔有胆大的外地人,想要一探究竟,但最终都会被当地人严厉劝阻,或者是在接近废墟时,被突如其来的怪事吓退。

据说,有人在深夜路过槐荫村旧址时,会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声,或是看到河面上漂浮着惨白色的身影。还有人说,在暴雨之夜,能看到一个身穿白衣、面目模糊的女子,在村口的槐树下徘徊。更有甚者,声称在河水中,看到过无数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岸上的一切。

这些传说,给槐荫村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和恐怖的面纱。它就像一个巨大的伤疤,烙印在大地之上,也烙印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提醒着人们,不要轻易挑战那些未知的力量,更不要漠视生命的尊严和苦难。

槐荫村,彻底死了。死在了那个风雨交加、冤魂泣血的夜晚。活下来的人,将永远背负着那段恐怖的记忆和沉重的罪孽。而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或许早已化为厉鬼,永远被困在了这片充满怨念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场绝望的复仇。

第五章:不速之客

时光荏苒,转眼间,距离槐荫村那场灭顶之灾,已经过去了一百零三年。

一百多年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也让许多记忆蒙尘。槐荫村所在的区域,虽然依旧人迹罕至,但关于那里的恐怖传说,已经渐渐变成了遥远的故事,很少再被人提起。周边的县志上,或许还能找到寥寥数语的记载,但也仅仅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这一年的夏天,天气异常酷热。一个名叫陆明的年轻历史系研究生,对地方志和民间传说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从省城一所大学出发,历经辗转,终于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区。他的目的,就是探寻那个在地方野史和乡野奇谈中颇有名气,却又语焉不详的「槐荫村惨案」。

陆明是个无神论者,但他对那些超自然的传说有着近乎病态的好奇。他相信,任何传说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他想亲自来到这里,看看那片废墟,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或许能填补一些历史记录的空白。

他雇了一个当地的向导,名叫赵老汉,是个老实巴交的山民,祖辈就住在这附近。赵老汉一听陆明要去槐荫村,立刻脸色大变,连连摆手。

「后生仔,使不得啊!那地方邪门得很!多少年没人敢去了!你没听说过吗?那里闹鬼啊!」

「赵大爷,我就是去做点历史研究,采访一下当地的老人,了解一下情况。」陆明笑着解释道,试图打消老人的顾虑,「放心吧,我就是白天去看看,天黑前肯定离开。」

赵老汉叹了口气,唠叨了半天,见陆明执意要去,只好叹道:「唉,你这后生,就是胆子太大了!也罢,我老头子就陪你走一趟,不过我可不敢进村子深处,就在山口等你。你千万要当心,天黑前一定得出来!还有,千万别去河边,更别在晚上出门!」

陆明连连点头,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即将揭开谜底的兴奋。

两人结伴而行,跋涉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槐荫村旧址。远远望去,只见一片茂密的树发和杂草丛生,隐约能看到一些残垣断壁,在荒草中若隐若现。这里几乎看不到人烟,只有鸟儿的鸣叫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赵老汉将陆明送到山口的一块大石头旁,便不愿再前进一步。「后生仔,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太阳落山前,你一定要出来!」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陆明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踏入了这片禁地。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远处河流隐约的咆哮声。

他按照记忆中地图的指示,朝着村子中心的方向走去。越往里走,荒凉破败的景象就越发触目惊心。倒塌的房屋框架,散落在地的碎瓦残砖,还有被藤蔓缠绕、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石磨、碾盘等农具。这里就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充满了死亡和衰败的气息。

在一堵残破的土墙下,陆明发现了一些破碎的陶罐碎片,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朴素的纹饰。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希望能对研究当时的村居生活有所帮助。

他又找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房屋地基,似乎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在地基旁边,他发现了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这棵槐树枝繁叶茂,树冠巨大,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树干粗壮,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树皮开裂,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陆明抬头仰望着这棵老槐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总觉得这棵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树下的阴影像是活物一般,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风吹过树叶,发出的不是沙沙声,而是一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的幻觉,继续往前走。他想找到村口那条传说中的赤水河。

穿过一片狼藉的村落废墟,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河水浑浊,奔腾咆哮,河岸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头和沉没的杂物。这里就是赤水河。

站在河边,陆明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河水的声音震耳欲聋,彷佛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他想起那些关于河神献祭和厉鬼复仇的传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沿着河岸行走,希望能找到一些与当年事件相关的线索。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湾,他看到了一些人为挖掘的痕迹,似乎是一个简易的码头或者渡口。在附近的泥沙中,他发现了一些破碎的瓦罐,还有一些颜色暗沉、像是烧焦的木炭。

就在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这些遗迹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河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头,望向河面。

只见波涛汹涌的河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慢形成。漩涡中心,水色变得异常深邃,彷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从漩涡中弥漫开来,在空气中凝结成淡淡的雾气。

陆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景象,让他想起了那些传说中关于「河神新娘」投河时的描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那漩涡和黑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消散了,河水恢复了往日的汹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陆明知道,那不是幻觉。他清晰地看到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他。这个地方,比他想像的还要诡异。

他站起身,准备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吹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猛地回头!

只见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身姿窈窕,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她就像是一尊苍白的雕像,静静地站在那里,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之中。

陆明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里是荒村废墟,哪来的女人?而且还是穿着一身白衣……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请问……这位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白衣女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明皱了皱眉,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她的样子。「姑娘?你没事吧?」

就在他离那女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凄厉至极的、彷佛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声,突然从那白衣女子的口中发出!

「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和疯狂,完全不似人声!它穿透了嘈杂的河水咆哮声,狠狠地刺入陆明的耳膜和大脑,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紧接着,那白衣女子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陆明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她的脸。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面孔!

那张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干瘪、粗糙,如同风干的尸皮。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和怨毒。她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泛黄发黑的牙齿,鲜红的舌头微微颤动着。

最可怕的是,她的脖子上,缠绕着一圈圈深紫色的勒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彷佛一条狰狞的项圈!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这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陆明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逃跑,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白衣厉鬼,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更加诡异而残忍的笑容。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陆明全身,让他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