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推门进来时,我正把最后一块梨膏糖嚼完,糖纸团在掌心,黏糊糊的。他没说话,只递来一件藕荷色外衫,袖口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一看就不是王府制式。
“德妃娘娘醒了。”他说,“传您去佛堂侍疾。”
我接过衣裳,指尖在袖口摩挲两下,布料里层有凸痕,是缝进去的纸条。我没拆,只问:“年侧福晋也在?”
“在。”苏培盛压低声音,“昨儿夜里请去的,今早才放出来。娘娘说头疼,要人揉肩捶背,点名要您。”
我点头,起身更衣。外衫穿好,纸条还藏在袖中,没急着看。苏培盛引路,一路无话,只在跨过垂花门时轻咳一声,我便知道前头有人盯着。
佛堂在西院最里头,青砖铺地,檀香浓得呛人。德妃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年氏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眼下挂着青影,手里捧着茶盏,指节绷得发白。
“来了?”德妃没睁眼,声音懒懒的,“近前些,本宫瞧瞧。”
我上前两步,福身行礼。德妃这才抬眼,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又落在我袖口。“这衣裳针脚不错,谁做的?”
“回娘娘,是臣妾自己缝的。”我说。
“哦?”她坐直了些,“手巧。正好,案上经卷抄得乱,你替本宫重新誊一份。”
案几上摊着《金刚经》,墨迹未干,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我应声上前,拿起笔,蘸墨时瞥见砚台边角有糖渍痕迹——是我昨日藏在糖纸里的西域金砂混着蜂蜜拓印留下的暗纹。
德妃闭目假寐,年氏站在她身后,眼神死死盯在我手上。我提笔抄经,手腕稳,字迹工整,一笔一划不疾不徐。抄到第三页,袖中纸条硌着手腕,我借着翻页动作,指尖一勾,纸条滑进掌心。
展开,四个字:“印泥可验”。
我捏着纸条,没动声色,继续抄写。抄到第七页,德妃忽然开口:“添香。”
我搁笔,走到香炉前,拿起银匙舀香粉。香炉底座有凹槽,我借着倾倒动作,用糖渍拓印的暗纹对准凹槽边缘,轻轻一压——纹路吻合,是同一套密文。
德妃睁开眼,盯着我:“手抖什么?”
“回娘娘,香灰呛着了。”我低头,把纸条塞进香炉灰里,转身去取新香。
年氏突然开口:“姜格格今日气色不错,昨儿不是还病着?”
“托娘娘的福,吃了四爷赐的梨膏糖,嗓子好多了。”我答。
德妃轻笑一声:“老四倒是疼你。”
我没接话,只把新香点燃,插进炉中。香烟袅袅,遮住我半张脸。我退到案前,继续抄经,抄到第十页,德妃又道:“磨墨。”
我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磨。墨汁渐浓,我趁机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经卷空白处——墨色乌黑,无杂质,是上等松烟墨。但砚台角落残留的一点朱砂印泥,颜色偏暗红,颗粒略粗。
我盯着那点印泥,心跳快起来。纸条上说“印泥可验”,意思是让我亲自尝?德妃在看着,年氏也在看着,苏培盛站在门边,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
赌一把。
我放下墨锭,假装整理袖口,顺势用指尖刮了一点朱砂印泥,藏在掌心。转身时,借着咳嗽掩护,迅速舔了一下。
舌尖先是一阵甜,接着是微苦,最后是金属般的涩味——是西域金砂混着朱砂和蜂蜡,和我在糖渍里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玉玺印泥的配方,果然在这里。
德妃忽然坐直:“你做什么?”
我抬头,面不改色:“回娘娘,臣妾尝了尝墨,怕掺了次品,污了娘娘的经卷。”
年氏冷笑:“姜格格何时成了品墨师?”
“臣妾不敢。”我低头,“只是从前在娘家,见过父亲验墨,学了个皮毛。”
德妃盯着我,眼神锐利。片刻后,她嘴角一弯:“倒是个细心的。这印泥,你觉得如何?”
我抬眼,直视她:“娘娘的印,比糖还醇。”
德妃一怔,随即大笑:“好!好一个比糖还醇!”她拍了拍榻沿,“过来,给本宫揉揉肩。”
我上前,双手搭上她肩颈,力道适中。德妃闭眼享受,嘴里却道:“老四给你吃的糖,甜吗?”
“甜。”我说,“就是后劲有点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