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每说一句,孔子身后的弟子们便骚动一分。
“一派胡言!”脾气最急的子路拍案而起,“老师之教,旨在教化万民,何曾要人灭绝人欲,禁锢思想?”
“仲由,坐下!”孔子低喝一声,制止了子路。
他的面色平静,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李教授温和地补充:“圣人,我们并非否定您的伟大。我们只是想探讨一个问题:一个好的社会,究竟是更需要礼治,还是更需要法治?”
“礼,发乎于心,靠的是人的自觉与德行。法,施之于众,靠的是国家的强制与惩戒。”
陈教授接着说,“当一个社会的人口,从几百万,增长到几千万,甚至几亿时,单纯依靠礼的教化,是否还足以维系整个社会的秩序?”
孔子沉默思考,他确实从未想象过,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的国家,该如何治理,这不是他想不到,二是所处的时代背景下让他没想象过会有上亿人口。
“法能治国,何以治心?”良久,孔子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信能养人,何以养身?”陈教授反问,“圣人,一个好的制度,应该是在满足了百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再去引导他们追求更高的道德与精神境界。若在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去强求他们做一个品德高尚的君子。”
“我等之仁与礼,若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终究是空中楼阁。”孔子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对弟子们说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久,他开口,“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理,丘亦常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教授,态度变得更为恳切。
“然,若我等之学说,注定要被庙堂之上所扭曲,沦为巩固权位之工具,那其存在的意义何在?”
“我等已经决定暂不入朝堂,深耕于民间。依照后世之见,若仁与礼不入庙堂,又该如何最有效的在乡野之间,在黎民百姓之中,生根发芽,真正做到教化万民,而非束缚万民?”
这个问题,让两位教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
“不去周游列国了?!”这是历史的另一种走向啊!
孔子点点头。
陈教授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这是我们后世一直在探索的道路!我们称之为基层治理与公民道德建设!”
他解释道:“后世,我们不再单纯依靠朝廷的政令来推行教化。”
“比如孝,我们不只讲父慈子孝,更有《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用法律规定子女必须赡养老人。但更重要的,是通过乡约民规、社区活动,提倡常回家看看,让孝顺成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交流,而非冰冷的责任。”
“再比如信,诚信。”李教授补充道,“我们不只靠道德说教。我们建立了信用体系,一个人若不守信用,他在借贷、出行、经商等方方面面都会受限。让失信的成本变得极高,守信就成了最有利的选择。这便是以法辅德,以利导仁。”
“以法辅德,以利导仁……”孔子低声咀嚼着这八个字。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方法,不空谈德行,而是用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让人们自发地选择为善,但这是之后的事了,他们当下的情况很难做到。
看来终究还是得走入朝堂,才能最大的发挥其作用啊。
子路喃喃道:“不用打,不用骂,就能让人讲信用?这……这比俺的剑还管用?”
第一节的课程结束,孔子在找到周墨。
他没有索要任何书籍或资料,只是郑重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周先生,可否允我,去看看此地的乡学、工坊与公堂?”
周墨有些意外。
孔子看着远方的夕阳,平静地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丘闻其理,更欲见其行。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社区的地方,是如何用乡约民规来教化百姓的;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信用体系的东西,是如何让不守信之人寸步难行的;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孩童,在学堂里,除了识字算数,又是如何学习仁义礼智信的。”
“丘要看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庙堂,而是这个看似‘礼崩乐坏’的后世,究竟是如何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