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握着那个铅灰色保存盒的手,却稳定得如同他此刻代号的含义——墓碑。
坚不可摧,沉默地承载着一切伤痛与希望。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刚刚被他亲手埋葬的、已成为历史废墟的研究所,随后毅然转身,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坚定不移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芯片,拿到了。
离开冰川区域后,墓碑并未选择相对安全的路线,而是最近的。
暗河很快会发现,他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暗河”哨卡与巡逻队,又需要再次依靠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
终于,抵达了那片广袤、死寂,并且昼夜温差能轻易夺走他生命的枯骨沙漠。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和冰冷的针毡之间轮回。
罗马边境,白日沙漠,烈日如同悬停的炼狱之火,无情地炙烤着每一粒沙砾。
高温扭曲着空气,视线所及皆是晃动的、令人眩晕的金色地狱。
没有水源,仅存的液态补给在离开冰川后不久便已耗尽。
他依靠着体内植入的、本用于极端环境的微弱水分循环系统勉强维持,但这系统也早已发出过载警报。
干裂的嘴唇布满血痂,皮肤在强紫外线与高温下红肿、蜕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撕裂的痛楚。
但夜晚的沙漠,则瞬间跌入冰点。
寒风如同剔骨尖刀,从他破损的防寒服缺口钻入,疯狂掠夺着本已稀薄的体温。
断骨处在寒冷中变得愈发疼痛、清晰。
他依靠着体内几乎耗尽的能量维持着导航仪微弱的运行,在沙丘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身体的疲惫如同无数双来自地狱的手,不断将他向下拉扯,拖入永恒的沉睡。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剧烈摇摆。
他仿佛在幻觉中看到了峡谷中跳跃的篝火,听到蝰蛇冷静的指令,言廷专注的呼吸,还有……坟墓带着担忧的、含泪的眼神。
最后,定格在苏宁儿那张苍白虚弱却写满决绝的脸上。
“芯片……黛茜……” 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支撑着他机械地迈动双腿。
不知第几天,或许三天,或许更久。
正午的沙漠,烈日达到了最毒辣的顶点。
墓碑的视线彻底模糊,重影叠叠,耳畔除了永恒的风啸,似乎还交织着过往的厮杀声、同伴的呼喊,以及……冰川研究所那连绵的殉爆。
内心里的侥幸:“他们应该安全抵达大陆了”。
他身体机能已经彻底濒临崩溃。严重脱水,多处伤口在恶劣环境下感染化脓,断骨使得他无法保持平衡,只能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腿,在沙丘上留下歪斜、断续的足迹。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袭来,比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世界在他眼前失去色彩和形状,只剩下混乱的光斑和轰鸣。
他试图稳住身形,但脚下的一座沙丘顶部突然松动、滑塌。
“……”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声音,身体便失去了所有支撑,向前重重地扑倒。
扬起的沙尘瞬间将他部分掩埋,如同沙漠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纳这具归来的躯壳。
他想挣扎,想抚摸作战服胸口的芯片,但手臂如同被铸在了沙子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后一丝力量也随之抽离。最后映入他逐渐黯淡眼帘的,是刺目到极致的阳光,以及无边无际的、流动的金色沙海。
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唱着永恒的挽歌。
流沙温柔而残酷地覆盖上来,如同为他盖上一层逐渐加厚的、金色的裹尸布。
先是双腿,然后是躯干,破损的背包,最后……是他捂着胸前保存盒的那只手臂,也缓缓被流动的、细腻的沙粒淹没、遮盖。
一切挣扎的痕迹,一切走过的证明,都在风沙耐心而持久的抚平下,迅速消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缓缓,在沙漠冷漠的寂静里,吞噬了他。
他彻底被黄沙掩埋。
不久,天际线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与自然风声格格不入的引擎嗡鸣。
一架通体漆黑、涂装着“暗河”标志的中型飞行器,如同搜寻猎物的秃鹫,从低空缓缓掠过这片沙海。
它的传感器扫描着下方的热源与金属信号,驾驶舱内,冰冷的电子音汇报着:
【区域扫描完毕。未发现高价值生命体征。未发现异常能量信号。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重复指令:优先定位目标‘墓碑’。确认其与研究所失窃物品关联。】
飞行器并未在这片看似毫无异状的沙丘上空停留,很快便提升高度,向着远方驶去,只留下逐渐消散的尾迹。
他们知道芯片被盗,而唯一可能知道芯片下落、并有能力将其带出来的,只有“墓碑”。
知道他并未与他的小队一同离开,这孤狼般的行径,恰恰让他成为了“暗河”此刻全力追捕的唯一焦点。
然而,在他们刚刚掠过的沙海之下,那片看似死寂的黄沙深处。
墓碑正静静躺着,带着那份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关乎未来的微光,陷入未知的沉睡。
黄沙覆身,万籁俱寂。
雕刻着这座无名的沙之坟墓。